顿时,宁儿手里的绣帕揉成一团,却不得发泄。只因,前几日对叶大娘不敬,就是方婶护着,还是挨了娘三大板子,她不敢。
等到叶大娘一走,宁儿立刻起身摔了绣棚,一双脚跟仇人似的使劲踩着少君的绣品。奴仆们也从外间屋里探头探脑地张望过来,就连,墨君也紧盯着宁儿身上的一对如同月钩一样的裹足不肯移目。原来她是羡慕宁儿这个嫡女可以有裹足的特权,庶女却没有。
少君并没有勃然大怒,眼也不曾斜视过来,拾起绣品,吹了吹,转身就走。
宁儿伸手想抓来,没抓着,又瞧着少君不理会她,气得粉脸鼓涨,太不甘心了,宁儿又将三小姐黛君的绣棚也踩个稀巴烂,才找到一丝快感。
只有紧随着少君步子离开的婆子张妈两只战栗的胳膊泄露了些许事关二小姐并不是好惹的玄机。
少君走在花荫里,脸上隐有怒色,然一想起亲娘还在受苦,只得伸手摊了摊两手,——这一双手何其小,她才仅仅六岁,实在难以成事。她还需再忍耐。
手里的绣品洗了洗还可以挪作它用,反正,大夫人为免三房到老爷跟前哭闹,总是会想到办法来收拾宁儿闯下来的烂摊子。
少君约摸熟悉了府里几个主子的性情,大夫人虽然少见她出来主持大事,但她做出来的事,却并不难猜到。只因大夫人毕竟是大家闺秀,做不了太过下三滥的事情,很多事情明知不可为,还要硬抗着。
这一屋子里的人,果然没有几人是快乐的。但,她是除外的那一个,因为她有娘。
打发走张妈,少君小心翼翼地靠近火房,正当风口上,就传来里头一老一少的对话。
老厨娘林婆子边涮大锅头边唠叨道:“沈姨娘,不是我老婆子嘴碎叨,你放着好端端的妾不做,非要当个粗使丫环,这是何苦来哉!”
沈姨娘蹲在地上,脸上都是从蒸锅里熏出来的雾气,双手湿漉漉的,正忙着洗碗,没空也没那个闲心搭理林婆子。
林婆子继续碎嘴,“就是这里过不下去了,凭你的才貌,到别家也还能当上个妾,嘴再甜些,当家老爷把你当心肝来护着,你也能享些清福,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呀。”
“林婆子,别再说了,更不要跟我提到哪家做妾的事,如今我就是一个粗使丫环。我听你说好些天了,莫让君儿听见,否则别怪我翻脸。”说罢,身量娇小的沈姨娘推得洗好的碟碗叮叮当当。
林婆子赶忙噤声,这厨工就沈姨娘一人帮她,要是姨娘真撂挑子,她老婆子一个人忙活这些就要累掉半条命。
林婆子虽说止了声,倒底脸上挂不住,又肉痛怀里才踹着没几天热度的五两银子,这才没给沈姨娘啥好脸色看,屋里一时无话,只听得见柴火噼啪作响。
这时,少君笑盈盈地闯了进来,一双杏眼里如含着朝露,灵动无比,一个劲地朝着沈姨娘喊“娘啊……娘”。
那林婆子倒也机动,方被姨娘刺了一头,一见着少君进来,还懂得堆笑招待,顺便讨些好处。少君也按下刚才砍了林婆子都有的心,假意推脱,实在不行,就装病,还能拉着娘顶会闲。
其实,前几日,少君无意之中就听得林婆子撺掇着沈姨娘去求个恩典,好改嫁,少君为此烦恼了几日。若是他人就罢了,但是姨娘是她的亲娘,她狠不下那个心破坏,一切听凭娘的心意,娘要想走,她决不拦着。
就这么患得患失了数日,今个还差点在叶大娘面前露出马脚,终于听得沈姨娘的决心,方才偷听,泪水就断落下来,赶紧抹了进屋。<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