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衣着,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但榻上人整体予人的感觉,何苍天却找到了一个极合适的譬喻——
如果说阿舞是一只野猫的话,榻上人就是一只……雌豹。
目下,虽一副慵懒适意的模样,但随时可能暴起,撕开眼前猎物的喉咙——
对,就是这种感觉。
不过,将阿舞譬喻成“野猫”,是否有些?……可是,也没见过她那样的家猫啊!
好吧,“家养的野猫”,如何?
还在胡思乱想,榻上人已悠悠一声叹息,“唉!也不晓得多久没听过正经的平阳口音了?”
平阳口音?哦,对了,俺是“平阳人氏”……可是,她这句话啥意思?
何苍天转着念头,突然间,心中“咯噔”一下,不由暗喊一声:我这个糊涂蛋!
贾充……是平阳人啊!
转瞬之间,灵台明澈,兴奋的手都有点要发抖了!
对于二十一世纪生人来说,同乡不是啥了不起的关联,“老乡见老乡”之后,很可能就是“老乡坑老乡”,“杀熟”,他不香吗?
然而,此时代的情形完全不同。
限于低下的交通、通信、生产力等条件,“乡里”,是在外打拼之人最重要的人脉资源,对于仕宦中人来说,乡里之情的重要性,犹如后世的师生、同年之谊,同乡人士,天然就是“自己人”——对于此时代的人来说,此天经地义也。
站在贾氏姨甥(姑侄)的角度看何苍天:庶人一枚,自幼苦读,成人之后,奔赴京城,投身郡内闻望最著的家族——还有比这更自然的事情吗?
也就是说,因为“平阳人氏”这个标签,贾氏姨甥(姑侄)一开始便已将自己视作“自己人”,根本就不需要再做啥进一步的“接触、考察乃至考验”!
何况,自己还有险些被杨骏杖毙这块最好的敲门砖。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怪不得!怪不得!
念头再转——对了,就是刘卞,不但放过自己,还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也未尝不是因为“平阳人氏”四字!
“平阳人氏”而几为杨太傅杖毙,说他不是皇后的人都没人信!再者说了,皇后又同太子不对付——
靠!这汪水太深了!我凭啥往里踩?哪个晓得今后哪个得势啊?
所以——
不错!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平阳人氏”,只能说明自己的忠诚,不能说明自己的能力,只有“平阳人氏”这一个必要条件,用嘛,是可以用的,但谈都不先谈一次就直接往皇后面前摆?会不会,还是有些——
好吧,先不想这个。
“是!”何苍天说道,“贾武公一郡之望,苍天自有智识以来,便心怀仰慕,得生为平阳人氏,实在……与有荣焉!”
贾充谥“武”。
皇后的话,只是自个儿感慨,并不是对谁发问,但何苍天这个马屁,接的极自然,拍的更舒服,并进一步表达了自己的忠诚,可谓“敲砖钉脚”了。
皇后脸上,笑意荡漾,还是感慨的声音,“就不晓得,你这个口音,我还能听多久?”
何苍天心中一颤,啥意思?
贾谧赔笑,“阿后……”
皇后斜睨了他一眼,“你们这班后生,我晓得的,一进京城,有一个算一个,都拼了命改说‘洛阳正音’——原本的乡音,能扔多远就扔多远!生怕被人嘲笑‘伧夫’啥的!唉!现在的后生,可不比先君在的时候喽!”
原来如此,倒吓了我一跳……
但何苍天也不能表示“俺坚决不改乡音”啥的——那就太过了,只能赔笑不语。
还有,听皇后的意思,她老爹一直“乡音未改”?
“阿后,”贾谧用玩笑的语气说,“要不然……就叫云鹤承中旨,从今往后,一直‘乡音不改’?”
“算罢了!”皇后“哼”了一声,“别说这种屁话了!”
贾谧一笑不语。
“屁话”?你们姨甥(姑侄)俩,彼此还真不见外啊……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董猛,双掌轻击,只听四下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不是走近,而是走远。
锦幛遮蔽,原先看不见呆在何处的宦者、宫女都出门去了,接着隐约听到“吱呀”的声音——原先虚掩的门,关上了。
何苍天晓得,“戏肉”即将开演。
另外,也晓得,除自己和皇后之外,留在室内的三人——贾谧、阿舞、董猛,是皇后真正的亲信——可共机密的那种。
其中,这个董猛尤其有意思,他的衔头是“寺人监”,名义上,并非给役昭阳殿——昭阳殿应另有自己的宦者头儿,但很显然,董猛才是这儿的宦者的真正的老大。
“只是,”皇后脸上的笑意隐去了,“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何苍天心中又一颤,这又指的什么?
他俯一俯身,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