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赶紧爬起,在床上向着莫忧磕头,口里念叨:“姐姐恕罪,姐姐恕罪,都怪如玉酒后糊涂,冲撞了姐姐,姐姐若是生气,想打也可,想骂也可。”紧接着又爬下床,追上莫忧,又是作揖又是鞠躬。
夏妈妈拉着莫忧的手,低声道:“妹妹,你自己决定。”
莫忧泪如雨下,沉默良久,拉起他坐回床前,颜如玉惶惶不已,莫忧既是心酸又是难过,低叹一声,扶他上床,替他掩好被子,这才软声道:“如玉,你只管好生歇息,明日一早,我们去丁谓府上,丁谓答应帮助你。”
颜如玉锁眉低念,期艾问道:“丁谓?可是宰相丁大人?”
莫忧点点头:“是的,就是他。”
颜如玉顿时大喜,眉目生辉,坐起身来拉住莫忧的手,道:“姐姐,这可太好了,若是有丁大人相助,如玉有救了。”
莫忧温柔的笑道:“正是,如玉此下可放心了?”
颜如玉喜道:“放心了,姐姐大恩,如玉永生不忘。”
莫忧心底柔情起伏,爱怜的注视着他,脸庞泪痕未干,笑容已绽,如玉,姐姐不要你报恩,只要报这份情,可好?
夏妈妈将她拉出门去,凝目深望,低叹一声,问道:“妹妹,姐姐冒昧问你一句,你可要实话实说。”
莫忧已然猜出她的心思,点头道:“姐姐只管问,妹妹不敢说慌。”
夏妈妈问:“妹妹,可是确定将终身托付于颜公子?”
莫忧眼睫低垂,点头道:“是有这想法,如玉熟读诗书、通晓礼仪、心性单纯,当能与春日煦阳一般温暖我,人之一生,几十载而已,妹妹但求一个归宿,无波无浪,平安度过。”
夏妈妈略一犹豫,道:“妹妹可曾想过,颜如玉他日步入仕途,岂能再心性单纯?朝廷风云变换,更比江湖更加险恶,妹妹将如何无波无浪、平安度过?”
莫忧迟疑,笑道:“若得如玉痴情相对,世事风云终在屋外。”
夏妈妈又问:“妹妹可是笃信颜公子终生待妹妹痴情不改?”
莫忧眼中闪过一线惊慌,闭上眼,苦笑着反问:“姐姐,你可笃信自己一生皆在掌握之内?”
夏妈妈摇头:“不能。”
莫忧笑道:“是啊,姐姐不能,我也不能,我若连自己都不能笃信,又怎能笃信他人?不过人生,本来就是在做一次又一次的赌博。”
夏妈妈眼神黯然,莫忧长唉一声道:“姐姐,人生之事,尤其是感情,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后事不可料,我还是,选择相信吧。”
夏妈妈叹道:“原来妹妹心里也有顾虑的,却还是这般义无反顾。我也不必多说了,尊重妹妹选择即是。”
杜音音安顿好颜如玉,走出来,听见两人对话,道:“我觉得妹妹说得对,世事难料,既然妹妹愿意,不妨一试,颜公子虽然名利心重,因他是读书人,也理有可原,只需他待妹妹一心一意,则是一生之福。”
三人相视而笑,心中各自抑郁。
默然片刻,夏妈妈起身告辞,莫忧执手相送,到门外时,夏妈妈停下脚步,回身凝眸莫忧,长声一叹,欲语又止,莫忧咬咬牙,涩声道:“姐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此地更无他人,妹妹也无妨将心里话全盘托出,如玉热衷功名,我都知道,自从我认识他,他句句不离‘春闱得中,荣及门楣’,他做诗咏雪‘天阙传瑞音,碧枝披琼衣,专候探花宴,雪前承圣意’,可见其痴狂之心,我也曾觉得他功名之心太重,两人一生,未免无趣,如今,我却认为,他这样将一门心思放在仕途上,也未尚不是件好事,他既然修习孔孟,醉心功名,虽则酸腐,但是洁身自好,倒也免去了那些花红柳绿的不堪。”
莫忧略略一顿,耳边响起一句极轻的“对不起”,那已是很遥远的道歉了,“对不起”,三个字又能如何?她强颜一笑,泪水滑落,迅速消融于夜色。
“那,苏公子,他,我瞧他对妹妹很是上心,妹妹因何不愿考虑?”夏妈妈轻轻一叹。
莫忧淡淡一笑,没有回答,苏岭,如诗如画优雅的男子,如茶如阳光温柔的男子,天下女子谁人不为之心动,可惜他的身份触痛了她心底的一道伤口,自古商贾薄情,怎信他独与众不同?莫忧自知情怯,不敢重蹈覆辙。
苏岭,苏岭,唉,莫忧心中幽幽一叹,忽然想到第一次见他的情景,他视自己为千年白狐,疑心自己要加害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禁菀尔,书生?白狐爱上书生的故事,依稀在遥远的记忆中留有隐约的痕迹,没想到,竟有一日重合在自己身上。
她有些疑惑,传说中那些为了书生放弃千年道行的狐狸精,是贪恋欢爱、红尘,还是真的爱慕书生的羞赧、纯朴,抑或只是因为寂寞得太久?
“姐姐说,女子嫁人,但为何求?”莫忧刚说一句,又停下了,她想起墙上那柄剑。
夏妈妈的眼眸也黯淡下来,莫忧的半句话,触动她封沉的往事,“爱之深,爱之切,故而嫁他……”
这何尝不是自己的心愿,莫忧艰难的摇摇头,这一次,她想嫁的,与爱之深、爱之切并无太大的关系,她想嫁的,只是一个丈夫。
夏妈妈不能理解,但是她没有再说。<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