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妈妈问:“春薇,你恨他?”
春薇微微抬起梨花带雨的娇面,道:“不,春薇恨自己。”春薇站起身,哽咽道,“妈妈,你知道,春薇素来骄傲得紧,虽然身在烟花之地,却从不出卖自己的感情,不料一时失控却惹来风月关司,这……”
春薇跺脚哭道:“妈妈,你当初真是不该应承唐家少爷的要求,春薇如今,如今,心都乱了。”
夏妈妈起身揽住她,自责道:“是妈妈的过错,没有料到一场应酬让春薇如此伤心,春薇别哭,和妈妈说说,想和他在一起吗?”
春薇抱住夏妈妈,将头埋在夏妈妈肩头,沉默片刻,低声道:“妈妈,春薇以后只想陪着妈妈。”
夏妈妈笑道:“傻丫头,妈妈不用你陪,找到自己心爱的人,就离开这里,不要犹豫。”
春薇却只是摇头,含泪不语,夏妈妈又道:“妈妈一会去看他,有什么话托妈妈带给他?”春薇不语,夏妈妈等了等不见她回话,叹口气离去,到门口时,春薇突然拉住,道:“妈妈让他以后不要来了,红楼一梦,梦醒须忘。”
夏妈妈帮她拭去泪痕,穿廊走巷来到一间屋子前,门上挂着锁,门口站着两名龟奴,见夏妈妈来,恭敬的将锁取下,推开门请夏妈妈进去,夏妈妈摆摆手,示意两人离开,刚踏进门,一道粉红的人影窜出来,扑向夏妈妈,夏妈妈伸手扣住,是个生得美貌的粉衫姑娘,粉衫姑娘指着夏妈妈,叱骂道:“你是这聚花楼的妈妈吗?你这里的姑娘好不要脸,mai身卖笑还要关押我们么?”
夏妈妈脸色微沉,轻声喝道:“姑娘不妨坐下细说。”说完,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硬拽到桌前坐下,粉衫姑娘见夏妈妈手力霸道,自己竟动也不能动,知道不是个寻常人,也不敢恣意狂怒,咬着牙坐定,夏妈妈冷冷的道:“你也是个女人,须知女人的不易,说唱也好,卖笑也罢,自古戏子与青楼,都是惺惺相惜,姑娘不该出这伤人之语。”粉衫姑娘一怔,不知如何作答,夏妈妈也不理她,看着远远的怯生生的少年笑道:“钟先生,过来坐。”
钟泽尴尬的走来,向夏妈妈深鞠一躬,叹道:“妈妈,春薇她……”话未说完,粉衫姑娘杏眼一瞪,怒道:“泽,你怎么能还惦念着她?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你竟一句也听不进去了?中了邪了么?”
钟泽垂首轻叹,道:“妈妈,春薇不愿见我,就烦妈妈转告春薇,钟泽与她无缘。”
夏妈妈听他这话,心中也是憾然,道:“钟先生这话,定然转达,春薇也有句话带给钟先生:红楼一梦,梦醒须忘,如此看来,竟与钟先生的话不谋而合了。”
钟泽黯然,粉衫姑娘挑了挑眉,道:“泽,心死了吧。”夏妈妈淡淡的看了他二人一眼,径直出门去,到门口时,又回头来对钟泽说:“钟先生,既然是无缘,请不要再来打搅春薇。”又招来龟奴,领他们出去。
钟泽的寡情与怯懦令夏妈妈好生失望,一向心高气傲的春薇,很显然与他并不适合,或许,自己该劝劝春薇,另觅良人,再推开春薇的门时,却不见人,侍候小丫头在屋里整理,告诉夏妈妈,春薇姑娘说是心闷,出了园子散心去了,夏妈妈转身下楼去花园寻找,寻了圈也没找着,听守门的丫头说,春薇上街去了。
夏妈妈暗暗责忖,打发两人上街去找,自己则命人将唐伶的药方送去揽月居,并叮嘱唐伶一定要按时服药。
再说春薇心乱如麻,在房中坐立难安,恍恍惚惚的到园中走了几步,仍是又伤又懊,索性出了园到街上漫步,见路上行人往来熙攘、红男绿女衣光鲜明,顿叹烟花女子如困井之蛙,永隔于世外,却逃不开红尘沦陷的命运,更是心中伤沉,一时间竟是泪光闪动,心也痴了。
情缘如烟火,烂漫而短暂,就象红楼中春薇与钟泽的相逢,声声切切尽在一词一语的唱腔之中,不过缘尽而散,徒留悲伤;孽债却似流水,连绵不绝,就如春薇与唐采华,分明无意,却又狭路相逢,就在春薇伤春悲人之际,唐采华一袭锦衣,趾高气昂的迎面而来。
能在这闹市遇到春薇,唐采华惊喜不已,他大步迈到春薇面前,嘻笑道:“春薇姑娘,多时不见,一向安好?”冷不防唐采华如鬼魅一般拦住去路,春薇唬了一跳,淡淡的行了个礼,侧身就走。
唐采华一把拉住,眼中尽是痴迷,道:“集市相逢,三生之缘,自从采华轩一别,本少爷多次去聚花楼都见不着春薇姑娘,莫不是春薇姑娘看不上本少爷?”
路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春薇只得微微一笑,道:“奴是烟花女子,担不起唐少爷的厚待。”
唐采华干笑两声,道:“本少爷就是喜欢你的温婉可人,今日巧逢,焉能错过?采华轩金屋玉楼等着春薇姑娘,走。”说罢,揽过春薇就走。
春薇粉面顿变,欠身道:“既然唐少爷抬爱,春薇哪敢不识趣,只是春薇要先回去和妈妈打个招呼,免得妈妈挂念。”
唐采华笑道:“有理,有理,本少爷自会打发人去向夏妈妈报信,这些小事,春薇姑娘就不必操心了。”
春薇推拒道:“不敢劳烦唐少爷,妈妈向来心疼春薇,春薇应当亲自与妈妈说明。”说完,挣开身就走。
唐采华将她拉在怀中,冷笑道:“本少爷的话,从来没有人抗拒过,春薇姑娘是夏妈妈的人,本少爷也给足了面子,难道春薇姑娘竟然不买我唐采华的账?”
春薇见他发怒,心里也起了恼,只因她是烟花女子,每日里迎来送往,无不是一张笑脸如春花,哪里敢得罪客人?纵然自己素来气傲些,也不过是多亏着妈妈的仁义,高兴时便接客,不高兴时便紧闭房门,偶尔使个性子也是看准了客人的垂涎,中其下怀罢了,哪里真敢惹动怒气?偏生春薇今日心里本就窝着伤心,一横心,拂袖后退一步,冷着面道:“春薇不过是个青楼女子,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唐家堡的少爷,不过,聚花楼也有聚花楼的规矩,唐少爷若是有怜惜之心,聚花楼盛情以待,只是春薇此刻不便抽身了。”说完,扭身就走。
唐采华大怒,一个青楼女子也敢当众羞辱他?伸手往春薇肩头一抓,他虽是着怒,手上却没有发劲,春薇趁机提起裙子就跑,唐采华一抓之下竟落了空,于是越发来了气,这四周往来的行人无一驻步观看,眼中分明是奚落与责备,这令骄横的唐采华颜面扫地,一个紧步追去,春薇此时也顾不得别的,横了心不愿搭理他,急匆匆的在人群中逃奔,偏巧迎面来了顶轿子,行人缓缓让路,春薇一怔之下,眼见身后唐采华大手抓至,直奔那轿子就扑过去,一把抱住轿杆,就喊“救命”,轿帘掀起,一位中年官员探出头,看了看一脸惊惶的春薇,示意轿夫停轿,问:“姑娘,何事惊惶?”
唐采华一步上前,抓住春薇,哼道:“看你怎么跑!”春薇死死的抓住轿杆不放,突然得了机会,松开轿杆,改抓住那官员的衣袍了。
那官员一怔,倒也没有不悦之色,只是向唐采华蹙眉问道:“这位公子,为何抓住这位姑娘不放?”
唐采华依仗自己是唐家堡的少爷,又有林特做靠山,心想一个区区官员也奈何不得,翻着眼,哼道:“本公子是唐采华,这是唐家堡私事,大人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这官员微微一笑,原来是唐家堡的少爷,果然是名不虚传哪,拱手笑道:“哦……久仰久仰,在下凌昭德。”
唐采华一听“凌昭德”三字,似乎想起了什么,上下将他打量,嘀咕道:“凌昭德?你是君子剑凌严生之子?”这话说得极轻,凌昭德则听得清楚,点头道:“不错,唐公子年纪虽轻,想不到也听说过先父。”
唐采华面色讪讪,想起临上京前,父亲唐岐之曾再三叮嘱“如遇君子剑凌严生的家人,不得无礼”,父亲也曾说过,凌严生的长子凌昭德自幼从文,在朝为官,纵然身无技击之长,也不可失礼伤之,虽然唐采华心中忿忿,不知道父亲为何如此惧怕凌严生,不但怕凌严生,就连他的家人也不敢动,有心挑衅,再三想想父亲的话,说倒底,他还是不怕违背父亲的话的,当下怏怏的道:“既然是凌家之人,就此别过。”头也不回的走了。
凌昭德见他言语行事怪异,心中纳闷,正思索着,春薇已款款下拜:“多谢凌大人救命之恩。”
凌昭德摆手道:“我也不曾出手,谈不上相救,姑娘好自为之罢。”说完,坐回轿中,令轿夫起轿前行。
春薇退开一旁,目送他远去。<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