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除了微风吹拂树叶,其他一切了如死亡般沉寂。
颐和宫的侍从、宫女都被屏退了下去,瓦儿没留意那几个站在角落中的女人,她只顾着一个念头——快点救冀哥哥,只有自己才能救冀哥哥。踩着疾步返经长廊,再见白衣修立的翟时,她仓促中倒回脚步,狠眯着眸子:“你果然阴险,卑鄙!天底下再无你这种该让万人唾弃之人!”
翟一手擢住她的手臂,面罩寒霜,“你再说一遍!”
瓦儿眼圈一红,奋力挥开他,“放开!我告诉你,若是冀哥哥任何事情,这银暝江山也绝对不该属于你!”
“是么?你可知道这一切本就属于我!”翟语气冷得毫无温度,与黑眸中闪烁的炙烈成鲜明对比。
瓦儿两眼冒火:“无耻!银暝国泰民安的今天都是冀哥哥辛苦付出换来的。你有脸说都属于你?我看老天搞错了,冀哥哥所受的诅咒与苦难才该属于你!”
翟闻言,眸中的炙烈急速冻结。
“老天对你这种恶人偏心,它如此不公,我红瓦儿就算死了也要为冀哥哥讨回公道!”瓦儿两颊嫣红,汗水和着泪水在烈日下眩目刺人。
翟闪电般抓住她的肩头,阴沉地逼迫着她的视线,语气不稳,“银冀真要死了?”
“胡说!他绝对不会,我绝对不会让冀哥哥有事!该死只有你!”瓦儿使尽全力朝他胸口挥上一拳,怒极吼出,“银翟,听到没?该死的是你!是你!我活着一日便要看着你死!”
翟俊挺的容颜苍白不已,她却看不到。他才一松手,她便迅速挣开远远逃离几步,回头间双眸红肿泪水狂奔,怒吼依旧:“该死的是你!”
字字句句,钢刀剐心。翟闭了闭眼,再无法欺骗自己去逃避这锥心刺骨的疼痛。
是,此时此刻,他的心好痛!
*
沁梅苑,瓦儿将前去蒙舍的决定告诉蓝枫云,蓝枫云对银冀中咒早有所耳闻,听得有法能帮其解除诅咒,岂能不明白瓦儿心意?
“云姨,此去前路未知,瓦儿还让你陪我一道……”
“小姐再多说一句,我可要生气了。别说前路凶险,就算无一丝凶险我也不敢像上次北诏那般让你前去。”想起北诏归途中的意外,让人心有犹悸,蓝枫云决定瓦儿去任何地方都会陪她随行。
瓦儿明了,咬牙道:“放心吧,云姨,我不会让自己再入危险。因为我要好好活着,我不能死!”
活着回来救冀哥哥,活着杀了那人报仇。
“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小姐有事。”蓝枫云守着对红家的承诺与信义,坚定不移道。
于是,二人收拾行装,悄无声息地连夜离宫。
*
初夏时节,枝繁叶茂,夜空星光闪烁。
颐和宫灯火通明,数位太医竭力而为,彻夜于房中研究及配置抗咒新药物,火烛将他们疲累的身影映上纸窗,时有沉重叹息传出,飘散在静夜中。
又两日过去,银冀几次被细长的银针扎醒,其中最长的一次清醒约个把时辰。那时,他喘息着欲将太医清出门外,乔雀不忍,上前劝道:“请大王安歇,有何重要事情吩咐微臣去办即可。”
“本王的寿辰大宴取消了没?”
“是,大王。一切都取消了,其他大臣只当大王静心闭关,在生辰时期为银族与百姓祈福。”
“那便好。”银冀摇手,太医退下之后,他翻身下塌,独自在房中忙碌了近一个时辰。直到房中传来轻微传唤,太医们才重新鱼贯走进,继续侍侯在君王塌前,他沉静地闭上眼睛,低声道:“你们说……本王真能平安度过明日么?”
金太医观其面色,极有把握道:“大王安心,明日乃大王二十五岁诞辰,会平安度过的。”
“是么?”银冀黑眸半闭,闪过光亮。
“老夫不打狂语。”金太医摸摸白须,为其端上药汤,“大王切记要心静,气和,咒气虽重浸入肌肤,但并非病入膏肓,老夫与各太医近日的研究不会白费的。”
银冀喝下药后,闭目喃喃自语:“平安度过明日,那后日呢?大后日呢?所幸最近国泰民安,并无大事,否则……咳咳……”
乔雀急忙上前把脉,皱眉劝慰:“大王须放宽心。据说那诅咒以二十五岁为结界,过了明日,便是走向成功。”
“但愿如此。”银冀缓缓扬唇,露出振作的淡笑。眼前浮过瓦儿娇嫩却苍白的面容,眉宇不禁拧起,心绞瞬时发作起来。
瓦儿,我现在连想你都不行么?他抽了口气,手指捉紧了丝被。
乔雀惊觉,立刻拿出银针往他耳后一扎,连声道:“大王切勿动气,念动心法,让脑中、心中空荡宁静,只要度过明日……一切便成功了一半!”
英挺的眉渐渐松开,银冀薄唇紧抿,不想入睡却无法支撑,很快他又再次进入沉睡。
乔雀看向金太医,金太医慢条斯理地收拾好药包,不急不徐道:“放心吧,撑一段时间不成问题。”
乔雀抹去额上汗珠,稍微松了口气。
*
亭中之人孑然孤身,把酒饮醉。
平日清雅出尘的白衣沾染上熏人酒气,翟猛力抛却手中酒杯,豁然起身,踩着摇晃醉步穿过颐华宫庭院。夜风袭上白袍,乌发飞扬,幽黑的双瞳里深埋着不为人知的苦痛,冷漠的身影却只显出孤寂一片。
不知不觉,立于沁梅苑前,他望着眼前宫墙高耸,情不自禁想象宫墙里的那位女子。
初见她时,如新生花蕾俏在枝头,活泼开朗娇美可人,乌黑清澈的眼眸,有着顽劣不屈的性子,笑时纯净甜美,哭时我见犹怜。如今的她……
我恨你,恨你!
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银翟,听到没?该死的是你!我活着一日便要看着你死!
散乱的黑发,红肿的双眸,她咬牙切齿面脸仇恨……是了,这就是现今的她,笑容不再,甜美不复。前日匆匆一瞥,她只留下一句“该死的应该是你!”
该死的是他银翟——可若是当初他从不曾存活与世,那该多好,又怎会历经这样自己不想要的人生?这条命一出生便不由自己选择,有能力选择时却荆棘遮眼,沧桑迷茫,谁来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走?
翟走到墙角,一棵大树将宫灯的光线完全覆盖,他背抵着冰冷墙壁,身子缓缓下滑,无力地跌坐下去。几丝凌乱的乌发遮住漆黑双瞳,瞳孔里没有凌厉晶芒,像被乌云笼罩的天空,除了死一般的黑寂无半丝生活气息。
“瓦儿……我真那么该死?”他闭上眼睛,嘴里轻喃。
“银冀……我该羡慕你还是同情你?”他又低念了一声,身子更加歪斜下去。
“瓦儿……冀……”他紧了紧拳头,声音含在口里越来越低沉模糊。
为什么他要来到这座围墙边?为什么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哀戚愤恨的女子与银冀的面孔?为什么命运会有如此该死的作弄?
一阵风过,浓郁酒气从他身上散开,黑眸陡地睁开闪过锐利寒光。
巡逻侍卫列队经过,整齐的步伐由远及近,又由近渐远。
翟重新闭上眼睛,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银冀与瓦儿的面孔依旧交替出现,无法驱散,千丝万屡的苦闷压抑心中,沉积多年的宿怨堆积得几欲爆发。他粹然起身,大大摇晃了一下才站稳,抬头仰望漆黑不见深处的天幕。
银氏先祖,你若英明又怎会造成“太子之乱”?你若以“太子之乱”为戒,又何不下令将次出之子直接处死?你可知道,就这样被抛弃的王族之子难以甘心?你可知道孪生兄弟的悲剧既是注定又怎能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