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族少学的每一日,仲牟都感到充实,除了满口老夫的子余和看人低的狗衍,他就好似干涸的土地,疯狂汲取着水份。倒是晴姒总在抱怨着无趣,其间又去了二王子宫,自是伤心而归,渐渐心也平静下来。
这日下了少学,正值接近傍晚的小食,仲牟被子余拉住,与晴姒稀里糊涂便来到了一座子姓族人开的酒肆。
酒肆中人声鼎沸,仔细去看,无一不是贵族子弟。见到子余大多认得,一个个起身行礼,除了几个酒饮已多,神色迷离的。
酒肆很大,侍卫护着三人寻了一处安静角落,周围贵族也纷纷避让远离。
晴姒刚刚坐下,便叹道:“都说商人好酒,果不其然,我在殷都见到最多的便是酒肆,也不知每祀要耗费多少秫米,父君也时时酿些来进贡,弄得国中黍粮常常短缺,真是遗祸千祀!”
子余不置可否的轻笑道:“确实遗祸千祀,可这遗祸的始作俑者并非我大商,而是大夏,传说大夏有位国君叫姒少康,在杜水遇到天女,大约晴姒贤侄女是不如的,那少康便想与她欢好,并提出要娶她为妃,结果美人献上酒与他共饮,结果他醉得不省人事,醒来时,美人已不见,却留下这酿酒之法,自此便有了这秫酒。”
酒肆中早有熟悉三王子的侍婢,为他们三人上了吃食,还有一方形酒卣(you)。侍婢更为三人各备了铜觯(zhi),圆腹侈口圈足,更一一舀满了热酒。
见子余摘下觯盖,端起来便一口饮下不少,似乎是口渴饮水一般。
“三王子也好饮?”仲牟惊讶道,他还从未见过孩童饮酒,纵是阿哥那般年岁,阿娘也是不许的。
“贤侄,酒肆为老夫上的果子酒,饮多了也不至头昏醉酒,自从父君去了,老夫伤心,便常来此解愁。”
仲牟心下腹诽:哪里是伤心,分明是好奇又馋嘴,见没人来管他便流连此处。
子余又饮了一口,咂了咂嘴,放下觯才道:“商老今日讲‘祭祀’,牟贤侄,你怎么看?”
“子余,你在考较小牟吗,仓颉就是厉害,画个牌位祭杆便为‘示’,取神主之意,又画一人跪于神主前祈告,便是祀。”晴姒难得认真听了授学,此时抢着道。
“晴姒贤侄女,都说了要称老夫三王叔,或余老!你难得听了滕老所讲,那就再说说‘祭’字呢?”
“‘祭’字啊,走神了,没听到!”晴姒想了想,摇头道。
仲牟绷着笑,补充道:“‘祭’字从肉从又,乃是以手持滴血之肉献于神主之形。故而‘祭祀’便是杀牲以祈告神主之意。滕老不是说吗,祭祀祭祀,祭得越多,死得越快!氏族如此,诸侯伯如此,大商亦如此!这算不算对神灵不敬之语!”
“如今王族怕是滕老最敢说最敢言,大商光祭祀种类便有百种之多,有以日分的,有以祭物分的,有以祭法分的,不一而足。用禾黍,牲牢,甚至羌奴,所耗糜费,远胜这些酒酿。就说‘周祭’,乃先祖的一种,每日里以彡、翌、劦等五种祀法之一,周而复始轮流祭祀先公先王先妣。自先公上甲等几位高祖开始,三十余位先王,二十余位先妣,祭祀一周三十六旬,几乎要满一祀。但‘周祭’也仅为祭祀之一,此外更有上天帝神、四方四土、日月风云雨、山川等诸多神灵祭祀。每一祀王族所费极大,而帝神教更不时以帝神之名鼓动大王,索取无度……”子余说到这里,恨恨不已。
晴姒也赞同道:“我听说帝神教以帝神之名在先王丧期强行褫夺他人之奴,烄祭他人之妇,征占他人之地。也不知大商是你子姓商族的大商,还是帝神教巫氏的大商。”
“老夫知道滕老曾因此数次向先祖武乙、先王考直谏,削减祭祀所耗,削弱巫人之权,你猜先王考怎么说,哎……”子余一边慨叹,一边揉捻着光洁的下巴,“他说,裁决兹用之权还在他手中,巫氏不过代为交通帝神罢了!”
“滕老这么说,都不见帝神降罪,难道我姑母又说了甚么不可饶恕的欺神之语不成。”晴姒拍着案几不忿道,一口将觯中酒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