谡深记得“阿布”是北疆族人中对于德高望重的年长者的一种尊称。
他也记起了那名变换了容貌的长者。变更的不仅只有容貌,还有声音,形体,姿态,身份……
为了活下去,也因为出于对襁褓中女孩儿的恐惧,他看到了一辆马车,一看就是北疆氏族尊者的家属,于是悄悄尾随了上去。
马车停在荒谷间好几天了,少年谡深偷偷的观察终于意识到他们遇到了麻烦,马车上有一位孕妇,应该是那个氏族的夫人,显然是难产了。
他们需要人去附近的镇子找大夫,但是派出去的第一个小哥显然是迷路了,去了没有再回来也没有喊来任何人。
其余的人都忙着照顾夫人应接不暇。
这个时候有个随从注意到了一直远远跟着他们马车的少年,就把他喊了过来,给了他一些钱,一些水和吃的,请他帮忙跑一趟。
少年去了,但是少年去的时候为了方便赶路他做出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他把装着襁褓中女孩的背篓留在了马车附近。
当他带着镇上大夫回来的时候,马车的周围到处都是血水。
孩子出来了,孩子是个死胎,是个男孩儿。
大夫立刻帮着随从们手忙脚乱的抢救着昏迷不醒的夫人。
这个时候的少年死死的盯着女孩儿。她离开了襁褓,离开了背篓,没有人看到她是怎么离开的。她只是无辜的趴在那里,看起来脆弱不堪。
少年将女孩抱回背篓里的时候忽然听见耳边的风声中夹杂着一句只言片语,“那个男孩的骨髓,真好吃呢……”
少年的手一松开,女孩儿掉在了地上,丝毫没有伤着,嘴里呀呀的匍匐到了他的脚边。他只好再次抱起来,塞回了襁褓中。
他的目光慢慢的转移向马车。
大夫离开了,马车上的随从见他孤身一人,猜到他是个赶路的孤儿,还背着个箩筐装着个孩子,夜晚就招呼他到马车附近过夜。可以避避风沙,可以烤火取暖。
寅时三刻,人们睡的最熟的时候,少年睁开了眼睛,蹑手蹑脚的抱起了背篓塞进了马车的帘子后面。
睡熟了的女孩儿手指中还拽着他的衣角,他轻轻的拨开了,猫起背走到了远处。
但是天亮以后他并没有离远,而是在暗处悄悄的观望着。
他看到夫人的随从们四下的寻找着他,脸色无比的焦急。
虚弱的夫人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臂弯中抱着那只触目惊心的襁褓。
在终于确认了不可能再找回少年以后,夫人抱着女孩儿跪在了地上,久久的跪地不起。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看着夫人对来历不明的女孩儿很好,谡深就放心了。就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他见到了真正的柳夕阮,那个时候柳夕阮不过如今柳千颜的年纪,水亮的大眼睛,一派北疆儿女的英气。
但是看清她身后的仆人时,谡深的心头跃起了不详的预感。她身后一律北疆氏族战士打扮的人群中蓦然站立着一个外藩打扮的人。
女儿向她母亲解释着,“阿妈,这个是我在路边捡来的。可不可以留下?”
谡深静默祈祷着、哀求着,希望这个母亲能够拒绝女儿,然而一个连来历不明的女孩儿都无法拒绝的母亲,怎么会拒绝自己女儿的恳求。
母女留下了那个外藩打扮的浪人。
谡深听见了母亲对女儿说,“这个就是你的妹妹。”
“哇!好漂亮。可惜,阿爹会更加喜欢一个弟弟……”
“没错。以后会有弟弟的,以后你们一定会有弟弟的。”
夫人身边的随从仆人们都善良的选择了沉默,那个一出生就死去了的可怜的小少爷,或许也会希望有人能够替代自己抚慰母亲。
从如今的柳夕阮身上,谡深依稀可以分辨出当年那个英姿飒爽的小姑娘的几分眉眼来。然而神情、举止、性子却完全不同了。
离开北疆——确切的说是逃出北疆后,谡深大病了一场,病的昏天黑地,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每天都做噩梦,有时候甚至没有睡着,醒着也能做噩梦。梦里不断有一个声音对他召唤着,回来啊……你回来啊……不是说好不会丢下我的么……
这个懦夫!胆小鬼……你们谡家的人就没有一个遵守诺言,都是乞怜摇尾的哈巴狗……!
谡深无言的望向久光,你主子我好像当年做错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久光蹲在河边望着望着,忽然侧耳动了动,仿佛听见了某种召唤。
他看向谡深,谡深明白是时候必须回到那个妖女的身边去。
久光在前,谡深在后走回宫廷的时候,夜幕已然完全落下,只有零星的宫灯影影倬倬的闪烁着。
他们进门的西角门抬起头可以望见远处的千鸟殿。
有些鸟儿也是夜行动物。它们飞起,翱翔,落下,却总是飞不出那一片区域。后来谡深明白了,因为它们从小被养在这片宫廷,就以为天空也是这么大,已经忘记了迁徙和远离。
千鸟殿上有一个人影在慢慢行走。
乍看之下谡深还以为又是喜欢泡澡的柳夕阮,可是啊那个人影开始仰天作揖,举手投足尽是夸张的姿势。
谡深蓦然明白了,那是亥国大庆典礼上皇子们必须做的姿势。他自己已经忘记了,因为他离开的太久了。
他猜到了,那个人是谡渊。
于是拔腿准备飞奔过去,谡渊行走的位置非常危险,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就会摔下来。他可不希望看到刚刚登基不久的亥王就活活把自己摔死了。
然后久光却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扭头看向久光的时候脊背又发凉了起来。
久光看起来根本不像个活人了。
“放心好了,他不会跳下来的。他比你啊,更加的野心勃勃着呢……”那说话的声音阴阳怪气,雌雄同体,分明就是柳夕阮那只老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