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三刻,太始楼内只有寥寥几人,裴定与叶雍相对而坐,袅袅茶香似乎将两人阻隔开来,两人心中竟都感到有些千山暮雪的意味。
千山暮雪,不见来时路。
裴定为叶雍斟了一杯茶,作出了请的手势,而后沉默不语。
叶雍的样貌,比早几日醉酒的时候憔悴了很多,左颊的小酒窝因为消瘦而隐了起来,此刻他紧抿着嘴唇,漆黑的眼眸似有怎么都透不出来的光。
尚和,和以前不一样了。而自己,何尝不是改变了呢?
最终,还是裴定先开口:“尚和,叶家发生了何事?你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憔悴?”
眼前的人,好像被人抽掉了许多精气神一样,让裴定说不出质问与责备。
叶雍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我无事,千秋不要担心。”
他说罢,也动手给裴定斟茶,只是避开了裴定的视线,眼神游离近似涣散。——这副样子,可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裴定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道:“若有难处,可以告诉我的,我毕竟是你师兄。”
王谟收徒极少,除了早已逝去的大弟子周随、二弟子余景舟,还活着的就只有裴定与叶雍而已。
同一师门、年纪相近,这也是裴定与叶雍格外亲厚的原因。
虽则凌云叶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河东裴也不一定能解决得了,但好歹能出一份力。
叶雍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默念着“师兄”两个字,仍是道:“千秋多虑了,我一切都好,不必担心。”
闻言,裴定苍白的脸容有了丝淡漠笑意,声音低沉道:“既如此,那么我问你,老师说过不辟战争、怜子爱民,你可还记得?!”
他顿了顿,继续道:“叶家支持出兵北宁,你是否早知道?为何?”
为何叶家会支持出兵北宁?为何叶雍知道而不阻止?
裴定知道一族有一族的族策志向,这些族策志向除了嫡亲子弟,是不能为外人道的,就如裴家“三代不仕”一样,外人是不必知道也不能知道的,但他还是问了。
尚和是老师的弟子,和其他世家子弟是不一样的——他真正想知道的是,为何尚和不阻止叶献,还是阻止了并没有用?
叶雍只是盯着那碧绿的茶水,并没有做出回答。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茶水模糊映照着叶雍的样子,令他觉得自己分成了两半。
有一半,是王谟的弟子,面如冠玉恒有笑容的少年官员;另一半,则是凌云叶子弟,肩上有重担沉沉压着,必须肩负起家族命运的世家子弟。
这两半似在互相争夺、撕咬,然而他们最终融合在一起,成为了叶家的叶雍。
他终于抬起直视裴定,缓慢而肯定地说道:“我不知,再说,祖父所决定的事,我有什么资格阻止?”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心底突然感到一阵悲戚,仿佛有什么随之湮灭了。深刻留在他心底的,是数日前的变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