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当人们睡得正香,村里的几座房子突然冒起冲天大火,惊慌的人们衣不遮体地从屋里冲出。男人**着身体提着水桶从水塘来回徒劳地把水泼向大火,女人则瘫坐在地上为家里的财物而哭天抢地。村外的黑暗里,少年睁着亮晶晶的双眼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切,扭头往更深的黑暗走去,他知道,这次没有回头路。
就在遇到段少华以前,他已经在全国各地流浪了四年了。当流浪儿不久,一次在翻捡垃圾箱时发现一个钱包,也许是扒手偷了钱夹后被丢弃的吧。钱包里有张身份证,名叫“梁和景”,身份证上的人相貌年龄与他相仿,于是以后他姓名就叫梁和景了。梁和景喜欢南方,尤其是海南,一年四季都不用操心御寒衣服的事。海南也是一众流浪汉的天堂,在经历几次遣返后,他准备离开,去哪儿呢?从其他流浪汉口里得知西北有个新疆,那里偏远,荒凉,少人烟,这不正是自己向往的地方吗?混上火车后,他一眼看出落榜少年段少华的幼稚与单纯,本来准备趁他不注意偷出他的钱然后逃之夭夭,然而转念一想,有了这样一个身世清白且在新疆有落脚地的同伴,对自己是很好的掩护,在自己新疆的生活大有裨益,于是和段少华结伴而行,度过了几个月打工生活。
在与段少华相处的那段时间里,他体会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温暖。特别是两个人一同应对困难,一同行走在漫漫旅途,更是对这个伙伴产生了依赖之情。特别是看到他不时翻开那本满是古字的旧书津津有味地阅读,心里更是羡慕不已。
段少华上学走了后,梁和景走进这大漠中的工棚,心里有一种从来没有的凄凉与对段少华的思念。他不敢写信,也不会写信,除了写烟盒纸上的歪歪扭扭的那句“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诗词外,他一生中从未与人用笔交流过。况且在沙漠里通信,是一件极不方便的事,需要数次中转,一封信才能到达。当老杨把段少华的来信递给他时,他激动的不知所以,平生从未有人给他写过信,更没人求他帮过忙,他得知段少华需要钱时,毫不犹豫地将存折里的钱全部汇给了他。
在沙漠里干了一个月后,因为听说公安要在油田清查流动人口,梁和景不得不领了工钱,辞了工,顺着沙漠公路继续往沙漠的深处走去,他不知道前面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向前走的意义。隆冬季节,快过元旦了,公路上车辆稀少,又困又饿的梁和景坐在公路边上,连站起来的劲都没了。一辆又一辆的汽车过去,没有一辆车在路过这个瘫倒在路旁衣衫褴褛的人时有丝毫迟的疑。就在他意识快模糊时,一辆手推车停了下来,一双大手把他扶起来,背到车上,盖上被子,然后给他喂水喂饭,他的意识终于恢复。
这个中年汉子是徒步全国的一个虔诚的佛信徒,救下梁和景时双手合十,大诵佛号,感谢上苍赐予他如此功德。
待梁和景恢复体力后,两人就一路陪伴着走到米兰。中年汉子一路早晚诵读经文,并将经文精要所在向梁和景做了一一讲解,特别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空”,是破除一切名相执著所呈现的真实,并非人们所误解的虚无发度尽一切众生之大心。在梵文中,佛陀是觉悟者的意思。因此,要以空观的智慧,破除在“我”、“众生”、“佛”之间的人为分别。故要尽己所能广度众生,但不要执著于“我”在帮助众生中具有多大的功德。唯心量大者,才有大格局,方能成就大事业。凡是可以证明“我”存在的任何境界,都是我相,比如痛苦或快乐,让自身意识“我”的存在,如果没有“我”,就不会感受痛苦、快乐。他如救济穷困、慈心不杀、发菩提心等等都适足以证明“我”的存在,甚至不生不灭境界、无上正等正觉都是“我”所要证取的。如果菩萨有妄心待降伏,有无量无边的众生待灭度,就是有我相。凡是能够领悟道理,能够取舍任何境界的,就是人相,比如领悟了烦恼由“我”相所生,于是不取我相,这就是人相,甚至低等动物只有一点点领悟也是人相,如果菩萨心存少悟,以为所悟为实有,虽然不取我相,却有人相。凡是可以证取的境界和能够领悟道理证取境界的,除了我相、人相,还有分别一切境界和众生的“觉知”,凡是有情都有此觉知,不论入地狱、上天堂、做畜生、做鬼、做菩萨、做佛,都念念相随,有很多修行人证到这一灵明觉知,以为悟道了,当知这是众生相。如果菩萨以为摒除我相、人相,念念守住此一觉知,就是有众生相。若菩萨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我们做一切好事之后,不要执着它的果报,其福报会扩大无数倍。
梁和景听了,感觉一股甘泉流入心田。自己长久以来胸中的一腔不平之气,暴虐之气慢慢平复,每天诵读几遍经文,心态也越来越平和。当那中年信徒在一天早上离开他,说缘分已尽时,他并没有感到不舍,而是低头垂目,任由他推车离去。
他来到米兰大寺废墟附近,认为这是菩萨让他留在此地修行的明示,于是申请当了无人愿意干的孤独的守护人。每天自己诵经念佛感觉无趣时,就想像这是一个宏大的寺院,每天晨钟暮鼓,朝拜礼佛,香火旺盛,一片梵音。
偶尔,他也会想起自己生活过的那个村庄,竟然还有隐隐的一丝思乡之情;对那些因自己放火而遭受毁家之难的乡亲,更有负疚之心,每每想到到此,不觉心念大动,颂佛的声音就会比平日大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