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花寂的自控力也越来越差。比如说家里没有人,她就想偷偷看电视,等到爸爸回来一摸电视剧滚烫,二话不说,抄起棍棒就是打,打的一个小女生嗷嗷叫,大腿后背都是巴掌大的红紫,打的她没有尊严跪地求饶。
旁人可以怜惜的不过是一个父亲怎么会对一个女儿出手这么狠,狠到像在打一只畜生;但是这个悲剧的本身难道不是自作孽不可活吗?
也许,错不至此,但没有公主命就只能承受。
原生家庭如此,不可能指望有知书达理的长辈能给足够的规劝和引导。
花寂尽力把青紫的印记藏在衣袖里,但是脸上被抓伤的血痕藏不住,她用偷来的钱堆成鸵鸟藏自己的沙堆,尽力维护那薄如蝉翼、支离破碎的面子。
又是一年运动会。
运动会越来越有变质的倾向,成了茶话会,
只要不参加什么比赛,坐在台上的谁不是背着一书包的各种零食吃来吃去。
没有零食的人确实会尴尬。
以花寂自己所夸下海口的程度而言,岂能允许她在运动会上一分钱都没?
彼时各地都开满了小超市,花寂特别向往里面的高级零食。
在运动会开始之前,别人是开心的期盼;花寂则是辗转着筹谋找个机会偷到钱。
如她所愿,她偷到了。
她有很多吃的,这些吃的都必须一次性吃掉不能带回去,因此她还显得特别大方。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她捅的大窟窿,闯的大篓子,这滔天大祸见光了。
已经不知道偷了多少次,肉眼可见的损失惨重。
花寂爸爸真的想把她打死算了。
这毒打,极度惨烈。
妈妈一边伤心落泪,为了那些被偷走的钱,为了自己节衣缩食的苦,为了女儿败坏的思想品德。
爸爸把所有的仇恨都化作气力,他打累了,还气不过,就拖着花寂去卫生间把花寂的头按在水里。
他恨,恨自己一生老实巴交不曾害人靠苦力赚钱而今还是穷困潦倒。年轻时候他也曾满腔热血,战友说要借钱,他毫不犹豫借了,换来的是战友无影无踪。下岗失去工作,钱来得极其不易,换掉了拉人的车,四处求人借才买了一辆小货车。可是钱不太够,货车买小了,货多的客人看不上他的车,货少的客人不需要他的车,没有生意的每一天都是亏。最折磨的是,即便今天有生意,明天呢,后天呢?神经永远紧绷为生计担忧。这样的家庭,出了个不要脸偷钱的,还是个女孩,小时候偷金,长大了还不得偷人?今天若不是遇上了葛泰生,他还不知道花寂变成这样了,我必须让她冷静冷静。
花寂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她迫不得已吖。
她被打的时候,灵魂好像飘荡在空中,注视着自己可怜的肉体。
她的灵魂很无助,她孤独得想,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欲望,有想法,我也不想偷,可是我和谁说呢?说了你们就会给吗?你们怎么会知道,除了成绩与外,学校也有小群体,学校也是微社会,学校也有人情世故社交往来。你们怎么能要求我独往独来,我也有自己的朋友,我不是毫无情感的大怪物。小学毕业,别人都有同学录,就我没有。现在别人送我东西,我也会想回送;别人请我吃的零食,我也想请别人吃。运动会上,大家都有吃的,你们怎么能要求我一个人干巴巴得当个可怜虫,你们只想要我捧着书本看,可我还是班长,要维持纪律,我不能置身事外,我只是不想当那个特殊的一个,当那个一无所有的人。
站在每一个人的立场,一家三口各有悲苦。
当花寂的灵魂回到躯体的时候,花寂觉得自己像是死了一回。
这场打,持续了好几天。
这么大的经济损失,远不是动一场手就可以解决的。
花寂爸爸一度对花寂十分厌烦,毫无耐心的花寂爸爸只要想起来,那胸腔里压抑不住的愤怒就会喷薄而出,一个耳光扇过去能打的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叫苦连天。
这样的互相折磨彻底消耗掉了花寂和爸爸的父女亲情。
而后花寂把自己从内疚中分离出来,慢慢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以及自己父亲和别人父亲最大的区别。
他是一个并不会倾听的人。这个家就不是一个有商有量互相倾听的家。
原来这么多年以来,在成长花园里野蛮生长的花寂从来没有和自己的爸妈沟通过,她只是凑巧绽放得还挺好。在这里没有人能心平气和的沟通,能尝试去接纳对方的想法。
他们对彼此的呼声是听不见的。
因此,他们一直接受不了花寂偷钱这个行为。
正如他们接受不了花寂成绩不好。
可是他们也无法了解,更不愿意去了解,其实大部分同学私下里都是在找老师补课。花寂一点一点掉下去,像物理化学这一类,靠自己,她真的好难追上。
花寂不再偷窃了,她失去了原本就不属于她的虚荣,也失去了她在家里的地位。
她像一座贫瘠的孤岛,孤零零的,在看不到的边的汪洋里,漂浮着,挣扎着。旁边围绕着海水,随便一朵浪花,都能把她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