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要等的。”
张嬷嬷瞧见她说这话的时候,姿态清越,声量温润,恰恰如一场清雨之下临湖河畔的一尊青石。
非花草,非美玉,非任何世间用来美化女子或者强求女子所作的任何形态。
久远,坚定,不可动摇。
她自走进这精致而阴冷的老宅子,就不曾因此改变过任何姿态。
来之前是什么样的,现在就是什么样的。
仿佛她们这样的刁难只是个笑话。
莫名觉得自己格调低了一等。
张嬷嬷心头很不舒服,于是嗤道:“那姑娘可得好生等着,虽说你身有恶疾已是天注定的孽事,可毕竟多年不在老夫人跟前尽孝,已是你的大过了。”
芍药深觉得这话厉害,一是点出恶疾,对于任何人来说,恶疾之词都能惹来不少嫌恶,传出去名声也就没了,二是不孝。
当然,一个下人对一个小主子这么说话,也是无尽大的羞辱。
要么忍得住,活生生咽下了。
要么爆发,那样老夫人就有理由教训她了。
张嬷嬷是这样盘算的。
就等谢明谨反应,然后.....
“有道理。”
明谨如此说,然后问:“要么我跪着吧?”
张嬷嬷:“???”
边上其他嬷嬷也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张嬷嬷以为谢明谨在以进为退,却看到对方真的要跪下了。
张嬷嬷立马慌了,当即闪开,尖声道:“姑娘慎重,老奴不敢。”
她闪了,其他个嬷嬷闪得更快,一个个避开,生怕被她跪了正面。
明谨也就做了一个动作,看她们如此,似讶然,无奈道:“嬷嬷们莫慌,为了归家,我这一路吃了好多祖母差你们送来的补药,已是精神许多了,不会跪一跪就死在这里的。”
嬷嬷们不说话,张嬷嬷扯扯嘴角,正要解释,明谨又恍然,轻叩腕,拿捏着绣帕,低叹道:“阿,我倒是忘了,世家最重规矩,纵然父亲厌憎于我,也远在都城,可祖母乃我谢家如今老祖,坐镇我谢家起源之地,理当维持世家风范,规矩不可轻慢,她身边的嬷嬷们,也自然谨遵她的教导,怎么会让我在无尊长在前时无端跪下,除非祖母醒来,觉得我不孝,欲惩戒于我....“
说罢,她抬起眸色,清幽动人,又深邃寡冷。
“我还是站在这里等几个时辰吧。”
她把自己算得明明白白,也好像把她们看得透透的,本来她们想以规矩来制衡她,可她直接拿捏出谢家的规矩来反压,倒让嬷嬷们投鼠忌器了。
若说规矩,谢家子息若是犯了,充其量被惩罚而已,可她们这些下人若是犯了,那就惨了。
有人可能会说,这不是她自己要跪的吗?
是,她说要跪的,可事先是她们把人喊来,又以不孝为名要人家尽孝的,她们先说了老夫人在午睡,便是没表态,没露面,结果仆人先要正经主子站规矩,对方还身子不好,这要是有个好歹.....
嬷嬷们打了一个寒颤。
这还怎么拿捏对方?
轻重不得。
地位之差——她们始终是奴婢,而对方始终是主子。
张嬷嬷焦灼了,忽而对上谢明谨的眸子,就那清泠泠的,明明带着适度端雅的笑,却像一座不见底的深井。
那水有多深,你不栽进去是不会知道的。
气氛僵持中,房门忽然打开了,一个头发发白,面如枯槁却将自己打理得分外干净的老嬷嬷走出来,但有些奇怪的是对方穿得很朴素,跟这精致老屋有些不合。
“老夫人醒了,传谨姑娘进去。”
她的声音也很沙哑粗噶,并不好听,但奇怪的是她身份很重,其他嬷嬷显然听她的话。
明谨看了这位老嬷嬷一眼,并不陌生,因为对方早年在都城就已经待在她祖母身边了,依稀听说是贴身的陪嫁丫鬟。
姓曲,人人喊她曲嬷嬷。
跪是不用了,站也不必,芍药心里松口气,但还记着自己身份,走过跟前的时候,跟那张嬷嬷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而那曲嬷嬷也提出她身份卑微,无颜见老夫人,于是将她留在外面。
“姑娘....”芍药故意露出担心之色,明谨拍拍她手背,自己独自一人进去了。
人一进去,芍药就被张嬷嬷带走了,离了明谨那儿,后者照面就来一句:“她倒是颇为信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