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孟星澜越加沉默。她不敢承认自己还记得裴哥哥,一旦承认就再无转圜余地,裴相确认她的身份后必然要杀了她。可是这几日观察下来,她觉得裴相已经一心认定是她,只是变着法子想让她想起过去的事。
她自觉像只被老猫逮到的耗子,左冲右突好像有路可走,却没跑几步又被老猫抓回来继续逗弄。
先是在书房门口出现了一棵不到一人高的松树,枝叶茂盛生机勃勃,就那么突兀地被栽种在一片枯草中央。树身挂满各色丝绸缝制的小圆球,打扮得跟个花枝招展的小丑一样,在寡淡的冬日阳光下微弱反光,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几欲倾倒。
每日树身总会新添各种各样的装饰,昨日是湾珠,今日又挂上几锭银子,什么发亮挂什么。她不得不感叹裴相真是个艺术家,能在不暴露先进技术的前提下玩出新花样。
孟星澜每日晚饭后被召去书房陪坐,听裴相对着公文骂人,坐在窗边望着书房门口的松树发呆。她秉持一贯态度:假装有兴趣,但实在想不起来这是什么。真被问细节了,就半真半假掺着说。
她和裴相的斗法,就这样胶着,谁都不多说一句话,却又在动作神情中寻找对方破绽。
今夜吃过晚饭,她照旧去书房坐着。裴相从不跟她多话,只要她人在就行。他张口闭口说的都是朝堂上的傻子官员,这个二愣子居然想要多开几口盐井,那个迂腐之辈竟然胆敢举荐没考上进士的孝子做官……
孟星澜也照旧不跟他说话,今日她得到的特别关照是:面前的一份油炸土豆条。
再度感叹裴相的天马行空!
她伸出手指拈起一根土豆条仔细端详:尺寸长度和印象中的差不多,但是炸得有些过,深黄色,表面裹着一层盐粉,散发一股浓浓的花生油味儿。
叹口气,她放入口中尝一尝,没有记忆中那么松软,不过味道还行,终归是土豆嘛。
一连吃了七八根,觉得算是个交代,她就推开盘子去洗手,浑然不觉身后,裴相盯着她的背影,一改刚才颐指气使的模样,眼神闪过一片说不明道不清的光芒。
像这样每日怂怂地活着,孟星澜并不觉得委屈。相府什么都没短她的,吃喝穿戴样样都是好东西,以客人的身份借住在别人家宅子,从上到下以礼相待,应该知足了。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就这样苟活到娇娇姐生孩子。届时国境应该也开放了,她先想个办法回大周,办妥陆肇的事情后,再去边境接他即可。就算他以后不能再用陆知辰的身份现世,换个假身份,两人再成次亲也无妨。如果顺京不能待,他们可以去岷山,她喜欢陆肇当年搭的小屋,简单安宁风景又好。
打着呵欠,孟星澜早早睡下,演戏真是不容易,每分每秒都得保持警惕,每日心神消耗巨大。陆肇说过要出门办事,这几日不在府中。她紧握宝银匕首,裹上被子沉入梦中。蔺泽就在隔壁,想来应该很安全。
四更时分,客院火光渐起。
裴相带着关潼,王纶和陆肇站在客院门口,冷冷地看着火势越燃越大。
关潼本就跟着他住在内院,过了子时被挖出被窝。王纶和陆肇正连夜为明日出行做准备,也是子时被通知来客院集合。
三人目瞪口呆看裴相亲手将一支火把投入客院屋中,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忍孟小姐吃闲饭这么多天,终于不愿意忍耐了吗?
蔺泽已被陆肇制服,捆得跟粽子一样,口中塞上布条,就扔在客院门口。侍卫的刀稳稳架在他脖子上,刀锋泛着冷光,他愤怒也无济于事。
陆肇冷沉着脸一语不发,目露凶光盯住蔺泽。
王纶则干笑几声,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敢说话。
今夜的裴相,跟他们往日所见的裴相,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往日的裴相嬉笑怒骂张口就来,虽然脾气不好,可也真性情。而现在亲手投放火把后,裴相安静地像块石头,目光注视熊熊大火,一动也不动。
火势越燃越大,从刚开始只燃着屋子一个角落,到现在已经燎上屋顶,火舌四窜渐渐将半扇门引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