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执堂冷冷回道:“这就去。”眼中杀意微收,攥着手腕的右手却没有放下,这孩子还欠他个交待。
林栖迟不敢插嘴。他本就说过如有异动,这孩子任凭大哥处置。再说他也处在震惊中:明明不是哑巴,却瞒了他们好多天。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装哑巴?又为什么现在不装了?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任何可能的原因,眼中担忧看向蓁蓁。这孩子哭得真切,脸上涕泗横流,伤透了心的样子。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哑巴。”蓁蓁垂头看着地面,抽抽噎噎道,“我只是不爱说话。”
孟执堂压根儿不信她所言,没有小孩能忍得住这么多天不说话。
他俯身凑到蓁蓁面前,盯着她眼睛,狠狠说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还不说实话,就送你去森罗殿。”
蓁蓁没听说过“森罗殿”,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送就送吧,路上也许还能逮到机会逃跑。
点点头,蓁蓁仰起脸回答:“行,我去。我去森罗殿。”实话她不敢说,说了死得更快。
她如此镇定自若,倒把两个大男人噎得无话可说。
盛怒之下,孟执堂也只是恐吓而已,并非真要取她性命。此时两人冷静下来,细想想这孩子除了没有开口说话造成误会以外,并没有做过任何可疑之事。
此刻蓁蓁坦然赴死,孟执堂倒没有台阶可下了。他递个眼神给林栖迟,不愧是默契兄弟,林栖迟立刻出言:“咱们先下楼吃饭罢。”
说罢他率先起身,推门往楼下走。
孟执堂攥着蓁蓁手腕,拿起佩剑跟在他身后下楼。
陈家村总共也就三十多户人家,平时靠山吃山,村人多以打猎为生。只是现如今村中男丁有限,只剩老弱妇孺守望相助。女人们做些点心卖给过路人,或者十几岁的孩子结伴进山猎几只野兔山鸡,当作食材拿来卖给驿站。
陈家村驿站虽然明面上只能接待吃公家饭的,可大家都心中有数,前后不着村店,这里能住人,自然要住的。而且民间的银子不上账簿,还能拿来补贴村里用度开销,是以老陈虽然吃着公家饭,心里全是生意小算盘。
驿站不大,拢共也就四个桌子。老陈把他们安排在东首离厨房最远的那桌,靠窗视野好,又熏不着油烟。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四菜一汤,有荤有素,卖相不错。
孟执堂放开蓁蓁,三人落座,各自默默动筷。
林栖迟没话找话,跟老陈搭腔道:“哎,驿长,我看这里杂役怎么年岁都很小的样子啊,还未满十五罢?”
老陈苦着脸,他最怕人家跟他纠缠这个。用讨好的语气答道:“爷您有所不知,村里的壮丁早年全都从军去了,可如今竟没有一个活着回来。驿站里大小事情指着我一个人也不行,村里只有这些毛头小子可用,于是跟上头虚报几岁,好在大家都这样,也没人来查证为难。”
驿站的差役吃公家粮,每月领俸禄。虽然微薄,但也是份收入。眼下全国缺壮丁,朝廷不是不知,因此不会过于苛责。
老陈就怕有人较真,去向官府举报。虽然上头心中有数,不会怎么着他,但总归颇费周折,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老陈又道:“这几个孩子都是本家子侄,看着长大的,断不会有什么问题。”
林栖迟点点头,表示知晓。他本就是闲聊来着,老陈说什么都行。
孟执堂淡淡问道:“尽数从军?未有一人归乡?”虽说从军上战场,能不能活下来靠运气,可这个村子的运气也太差了,全都没回来?
老陈叹口气,答道:“我们陈家村的壮丁,根本不是摊丁入的伍。如果只是摊丁,怎么全数上阵。”
当年楚国攻打周国,连绵打了十年。前几年先是军队迎战,十万儿郎甲胄在身,金戈铁马气宇轩昂,好不威风。然而战事胶着,渐渐地人也越打越少。于是全国推行摊丁,没什么整顿操练就往战场送。再后来,就是抓丁了。官府从四野抓起,越是小的村镇越是下手狠毒,见着年轻男子立刻锁链带走,用鞭子抽着,一批批送往前线。
大城倒是未曾听闻此事,依旧歌舞升平。朝廷也不是傻的,虽然国难当头不得不如此行径,但如若传扬开来,朝廷的脸面也甚为无光。
孟林二人,当年已经身在军中,是以并不知晓那场国战的胜利,竟是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想来那一村的壮丁,应该集体在哪场战役里尽数魂归了罢。
如今时过境迁,圣上又免全国五年徭役,老百姓皆跪地称颂圣上仁德。过去的事情,愿意提及的人越来越少,史书上也断不会有此一笔。
蓁蓁已经开过口,此时也不做什么遮掩。扒了两口饭,放下筷子说道:“我在门口玩会儿。”说着下桌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