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儿子怎么样啊?”
裴家父母紧张地问。
“一切正常,明天就能出院。”
医生给出了最令家属放心的答案。
正常吗?
裴家父母面面相觑,他们看向病床边的男孩子,他倚着床头,黑发被阳光染上一层浅淡的光,正专注地望着窗外。他沉睡了将近两个多月,皮肤像是苍白的釉,腰身更是瘦得吓人。
但除此之外,一切都很正常,他说话正常,表情正常,举动也正常。
除了偶尔会失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为了工作疏忽儿子,对方早就养成了一副冷漠嚣张的性子。
按理说他们也习惯了,但这人突然乖了起来,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们反而有点不太放心。
他们有意识地避开了《God’sPrank》这个话题,并将上门来采访的媒体拒之门外,把裴荡接回家里养了一个月。
而在这一个月内,《God’sPrank》的神明话题登上全球网,引发现象级讨论。
但经历过这件事的玩家们却没一个愿意露脸采访,描述当时细节。
随后专人找过他们,双方对了口风,咬定说是游戏公司的一个抽奖游戏,请他们集体去演戏,好营造热度。
裴荡还收到了一千万的补偿费。
他漫无边际地想。
一千万,可以给莉莉丝氪好多东西了呢。
莉莉丝……谁啊。
噢,是他玩游戏的一个女性角色。
噢,他好像,还被对方攻略了,以致于想起来这个名字,都微微恍惚。
仿佛是一段很久的记忆了。
他这是怎么了?
裴荡问着自己。
他是在搞笑吗,才两个多月,就对人爱得难舍难分了?明明回到了现实世界,他最有存在感的地方,他怎么,还有点儿想她,还有点儿——
想去游戏里找她。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
他嘲笑着自己。
对了,刚才他要做什么来着?
是了,他爸妈出去了,冰箱没菜了,他要出去买点回来。
到了晚上,裴家父母回来了,温和问他今天在家里待着无不无聊。
他摇头,“我买菜去了。”
“噢,买了什么菜?”裴妈按耐激动,难得儿子出门一趟,一定要表现出热情!
“买了很多——”他掰着手指头,“有茄子,有番茄,有豆腐,有鱼,有肉,都放在冰箱里了。”
“辛苦你啦。”
父母微笑着打开冰箱,视线凝固。
里面除了零零散散三盒牛奶跟两听可乐,全塞满了野菜。
是蒲公英。
它们好像被太阳烤得软了,失去了充沛的水分,像是枯死了一般。
父母眉头一跳。
在长辈的安排下,裴荡又去见了好几个心理医生,听说都是专家,要预约很久,他乖乖地进去了,又乖乖地出来。
从头到尾,他头脑清晰,行动良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
专家们说,像裴荡这种的,要么是真的是这样风轻云淡,不当一回事儿,要么是他的伤口被“紧急包扎”过,那些疼痛、惶恐、不安、绝望被压进了潜意识里,避免一下子释放出来,承受不住而直接疯掉。
这是身体对自己的保护机制。
只是他本人还没有发现而已。
裴荡的崩溃是在一个下午。
连天气是阴是晴都不知道。
他突然发现,他种在阳台上的蒲公英,枯了,萎了,死了,那样皱巴巴趴着,瘦小而无助。
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片段,有雪,有花,有笑声,有羽毛,有女人的脚尖撩起金色的河水,有捧着淡紫色花束的朦胧人影,有摇曳的黑色裙摆。
有小礼拜堂里神灵在双手祈祷的画面。
那么安静,那么柔软。
他目光失去焦距,直勾勾盯住她的唇。
‘永远不见啦。’
像是一个开关,记忆骤然支离破碎,他的情绪疯狂决堤,胸腔里尽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很,不,正,常。
裴荡陡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瘫软在床底,身上的衬衣皱巴巴的,扣子崩了四五颗。他爬了起来,去捡那扣子,一颗颗的,无意识的,拢回自己的怀里。
也不知怎么的,他的泪珠子直直往下掉,连他自己都茫然无措。
他有点儿难过。
只是有点儿而已。
理智告诉他,他不该沉迷在这段虚拟的或者是奇怪的感情里,但只要一想起那个人,心里就隐秘地疼。他还没有正式谈过对象,向来是他甩人的份儿,也没有尝试过分手的滋味,他不知道,每一对分手的情侣,会不会像他现在这样——
像鱼失去了水,摔在岸边,水分一点点从鳞片上蒸发,再被太阳活活晒死。
绝望能把人吞噬。
九月份,裴荡上了大二。
他比其他同学迟了一个星期才到。
公交车站牌边,裴荡穿了一件墨绿色的冲锋衣,链子松松垮垮拉到一半,衬得锁骨冷白性感,他戴着黑面罩跟耳机,单手拉着行李箱,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手机。
旁边是几个按耐不住激动心情的小迷妹,见他放下手机,立刻就走过去问,“请问,您是裴神吗?”
裴神?
谁啊。
老子认识吗。
他撩了撩眼皮,薄薄的内双,眼尾上扬,有一股无言的冷酷与猖狂。
女生们害怕生怯。
“对、对不起,打扰了。”
公交车来了,他拎起行李箱,找了个靠近后车门的地方,手拉着上方的铁环。他又高又瘦,在逼仄的空间里,张扬着一个二十岁男孩子的强烈荷尔蒙。随着上车的人越来越多,裴荡身边环绕的女生也扎堆了。
“手,别碰我,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