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积起的大雪,在这隆冬腊月仍死死踞伏于地,难以消融。河堤北岸那排低矮简易的茅舍里,住着补堤囚徒河工。屋内人多温暖,屋顶积雪自然也早了几日融化一空,露出了黑黄茅草秸秆。
白马逗轻车熟路地来到茅舍门前,推开了门,却没有走进屋内。众人借着光线看清屋外之人是白马逗后,又继续做着适才手中被打断的事情。他们心里清楚,天寒地冻补堤之事早已搁置,能让白都丞冒着严寒来到这里的,除了与他来往甚密的叶念安,不会再有其他。
喧闹嘈杂之声在片刻的安静后,又响了起来,仿佛刚才从门外透进的天光,瞬间将所有景象都冰冻包裹了起来,刹那间又被斜依草堆、横躺床榻、插科打诨顷刻瓦解,继续享受着专属于他们的精神慰藉。
再过几日便是淳化三年的新年,叶念安已然帮白马逗赢下了应付家中婆娘所需银钱。他清楚,今日白马逗此行定是为了程知州一事。
白马逗站于门外,迟迟没有进门,只向叶念安递出一个眼神,便转身走向大堤。
叶念安心领神会间稍一凝神,更笃定了适才心中所想,毫不犹豫地起身向白马逗所立之处走去。二人交谈之事甚为紧要,当着满屋子河工的面自然难说出口。叶念安更是摸透了眼前这位白都丞的脾性,他是一个好官,也是一个好人,就是……就是有些太好颜面了!
白马逗除却告知叶念安,他作为青州本地官员要参加新任知府三日后到任的恭迎仪式外,更重要的还想再讨要几句令人心安的话。
“白大人且放宽心,念安小年那夜与大人所言,已一一应验。三日后新任知州到任之时,便是大人走运之时。”叶念安听完白马逗顾虑后,见其面露愁苦,遂宽慰道。
“先生所言,我自然不疑。只是沉寂多年,本想在这都水丞位了度余生。如今官途又乍现高梯,我白马逗一时还真是无法坦然受之。不瞒先生,这几日常常坐立难安,生怕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啊!”说到最后,白马逗望着几百里长的南阳河道慨然叹出,语气中不乏萧索寂寥之意。
“哈…哈哈……”叶念安突然放声大笑。
白马逗收回视线,眉心微蹙,看着叶念安语气不快道:“为兄正为仕途忧闷,先生却为此发笑,莫不是欺嘲于我?”
“小人怎敢取笑大人!”叶念安陡然止住笑声,微微施礼继续道:“天地大道运转自有命数,不可强求。万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大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还会心生忧虑,念安故有此笑!”
“还请先生明示。”白马逗听得迷惑,不甚明白叶念安所言其意。
“青州城被南阳河环绕,因连年水患所累,无论谁任州官,到任后治理水患必然都是当务之急,也是朝廷例考重要环节。而大人虽官阶不高,但所处之位却十分紧要。程知州在青州经营多年,对水患一事有诸多措施良策,不过是埋没了大人施展才华的机会。如今,新任知府对青州所知甚寡,大人此次成为其肱骨助力必然有望。此为‘地利’!”
“再说这‘天时’,今年入冬较早,大雪也下过几场。河工无法继续,待来年春天积雪消融,水势必然看涨,河水虽没了大患,可稍有不慎就会形成内涝。大人来年必也是青州府衙的常客啊!”
白马逗听后,面露喜色,他明白这‘常客’二字为何意。来年只要自己在河工上尽心一些,便有机会与知府走得近些,前途必然会有所起色。只是,叶念安提及了天时、地利,却未说及‘人和’,又连忙问道:“先生,不知这‘人和’有何所指?”
叶念安抿嘴微笑,并未回答人和一事,而是深深一躬后抬首反问道:“大人,小年夜应承念安之事可还作数?”
白马逗略一顿蹙,立马答道:“先生放心,只要为兄前途有望,在新任知州堂前有进言之地,自然全力助先生你回到横谷寨与娘子团聚。”
叶念安暗暗松了心间崩紧的弦,看着白马逗双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念安,就是大人的‘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