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不知是什么特别的原因,陆雷比之他的同胞弟弟似乎都要更受到璃王府二公子的倚重。相应的,更多艰险的任务也由他一人出使。人人都知道,瑞熙王身边有个面若寒霜的“死侍”。那是个过分“有定力”的人,又或只是一件上好的兵器。反正,只要陆歇挥挥手,他便佛挡杀佛、至死方休,好像没有什么能动摇这人心旌。
这么多年,他一心一意随陆歇出生入死,什么刀山火海没趟过?那么,又该是怎样的情况能让“死侍”说出府衙“不安全”呢?秦苍回想着陆雷当时的表情,便料到该是不乐观,也在心中暗暗给自己做了预备。然而,当两人真正到达府衙门前时,依旧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
人群前前后后围了有几十层!推推搡搡、层层叠叠,将那栋原本巍峨的建筑包裹得严严实实;密密麻麻的人群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人们手中的火把炙烤着寒夜,竟然将常年森然威严的府衙照出了不恰当的玲珑!
一切都在缩小,只有人在变大;一切都在噤声,只有毫无意义的音节在嘶吼!
深夜,北国大风肆虐,然而此刻,唯见颤抖的是兵不是民。府衙的驻兵和萧权派来的人勉强拉出了铁栅,想要挡住人群,然而那些稀疏的身影变得异常单薄,根本是在拿命抵挡着攻击和谩骂、维护着北离王朝残存的体面与尊严。
再不是蚍蜉撼树,是千里之堤也可毁于蚁穴!
那不是极乐阁被当做斗兽时所激起的愤怒或是垂死反击,也不是一次次遭遇刺杀时强忍惧怕、绞尽脑汁脱困。那种情景是奇特的、拥有巨大的魔力的,它可以包容和蚕食一切异同;能让置身其外的人产生巨大的无措感:无法控制、无法招架、无法抵挡;又能让置身身中之人凭空生出无比的归属感与力量感。
至此,唯有妥协、唯有臣服、唯有成为它的一部分,才能获得新生!
所有人都是风,所有人又都是风中经幡。这群人中有男女老少,但最多的还是青年。这些青壮手持火把,奋不顾身涌在最前面,他们口中张合,话语被淹没;他们眼含恨意、嘴脸扭曲,往日那些翩然儒雅与礼仪教化在此顷刻坍塌,化为乌有。
人海中,英雄和奸佞都只沧海一粟,即使没有暗夜保护,或是秦苍和陆歇压根没有着便装,怕是也没有人会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强烈的冲击与恐惧,将秦苍袭了个透,现在她只能默念,祈祷所谓的“幕后之人”真的有能力控制这一片汪洋。
正思间,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吼:“交出任太傅之女!交出杀人犯!”
那一声之后,四方明显有声音毫不犹豫地加入应和:“交出任太傅之女!交出杀人犯!”接着,新的声音接连带动周围的人,所有无处发泄、乱叫一通的怨气突然有了统一口径、有了联盟:“交出任太傅之女!交出杀人犯!”
这样喊了不多久,之前同一个位置又响起了新的呼喊声:“杀人偿命!就地行刑!”
“杀人偿命!就地行刑!”
如法炮制,所有人抛却之前的声音,拥护新的呐喊。渐渐,所有混杂不清的话语变得清晰起来、锋利起来,所有人的意志被整合成一支意义明确、目标明确的剑,直指府衙中的女子!
半个时辰,关系就查得清清楚楚;还是说这些话怕早就想好了,只待此刻?
府衙门前的人甚多,秦苍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因为她根本无法将此刻扭曲撕裂的民众,与平日里那些冷漠木讷的奉器城民对应起来。这些人中,有几人是真正目睹了“凶手”杀人?又有几人与任晗曾说上过半句话、打上过半个照面?可现在,所有人都与关押在府衙内中的人不共戴天,有累世深仇!
秦苍明白,其实他们已经不是在针对“任晗”了。什么“太傅之女”,什么“昆仑社”或是“杀人犯”,所有这些都不再重要了!人们根本就不想知道谁是谁、谁又做了什么,现在,一切都在示威带来的快感中变得模糊,集结演变为暴力的狂欢。他们只要呐喊、只要嘶吼、只要目眦尽裂,只要身体碰撞带来的疼痛感和最淋漓的宣泄,便觉得充满力量!
几次三番,秦苍终于看见了人群中唯一保有理智、记得要不时变化口号的人!
飞身而上,落入滚滚人流,戒指摇晃,稳稳扣在那人脖颈上!待那青年感到一股凉意从项间袭来,一回头,想要呼救,却发现自己竟再不能大声叫嚷!于是转身疾走,想要挤进人群,隐蔽在茫茫人海中。可是揪住他便有可能顺藤摸瓜,等于揪住一半的背后信息,秦苍哪里肯放手!
“谁派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