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王和王妃去哪了?”问完秦苍就后悔了。“走”是个有很多意思的字。
“你不知道?”陆霆顿了顿:“这也不是什么秘密。6年前,有人诬陷璃王,说他与西齐暗部密谋,妄图对我王不利。王上受奸人蒙蔽就令璃王交出兵权。几天后离王和王妃觐见了王上,不仅交了兵权,而且回府后留下字条,第二天天还不亮就离开了王府,从此消失无踪了。”
“消失无踪?”这可太诡异了吧。功高盖主向来大忌,不知这位璃王是不是有这个倾向?“那他们还……还……?”还活着吗?
“老王爷和王妃是否还在我也不知……当时府里只剩下两位公子和几个护卫。府外一片大乱,百姓认为我璃王府勾连暗部通敌,日日在门外叫骂,根本出不去人。七日后,宫里下旨,为璃王和暗部阁主平了反。并迅速召见了两位公子,行封王礼,并出示了老王爷留下的一封信。信是老王爷的笔记,内容是说陪王妃北上修养。”
“等等”,这信息量太大了,秦苍听得忘了嚼:“这信是真是假?”
“应当为真。回府后两位公子反复看过,这是一封层层加密的信,是父子三人常玩的暗语。里面写着“平安”二字。”
“那……也没说归期。”
“不曾。”
“6年前,你们公子也才7、8岁?”
“是。大公子那时也才12,隔年春天就参了军。”
“他自愿的?”还是有意被人调离权利中心?
“是。大公子想建功立业,站在高位才有能力找到老王爷和王妃。”
秦苍想这事儿诡异的地方太多。别的不知,百姓在家门口叫嚷就不正常。这些日子在西齐晃悠,确实是物资丰厚,处处学堂,或许百姓也关注着庙堂。但按常理说朝野之事怎么会这么快传入百姓耳中,又引起如此大的“民愤”,甚至训练上好的王府亲兵都能给拦住出不了府,这些“百姓”怕是有名有姓。
“老王爷和当今王上可是兄弟?”
“不可乱讲!”陆霆剑柄拍在秦苍腿上:“从三国局势开,璃王府祖祖辈辈就尽忠于西齐君王,为西齐征战四处,得而世袭分封。”除西齐、九泽外还有一国是北离,其实不止这三国,东南沿海还有一个小国临南,只是一直以来这三国势力最盛。
“嘶……”秦苍揉着右膝,果然离权力越近事情越诡谲,这寥寥几句不知当时有多少暗流涌动。甚至,秦苍想,这两个小公子能活到现在绝不单单只是运气,这背后一定还有势力不断来往交锋,为其作保。如此一来,自己找的这靠山竟然会随时崩塌?进了京又会发生什么呢?秦苍为前途担忧,当晚也没睡好。
过了印芍就是齐昌了。
秦苍是喜欢入城的。每个城建筑上、民俗上、饮食上都有差别。记得第一次坐在陆歇的枣红色马上入城,秦苍一开始还害怕,窝在陆歇胳膊里。后来就四处看、四处听。今天也如此,陆歇笑容若隐若现,梨涡跟着若隐若现,纵着自己身前的小娃娃没礼貌地盯着四周人群。
齐昌是百年古都,虽与九泽京城槐安的历史不可同日而语,不过百年的积淀和发展中的活跃给整座城添了一份不可多得的魅力。秦苍觉得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碰撞感,比如红色的砖墙和伏在其身上茂密的藤曼(当然,现在是冬季,只剩下藤和零零落落的叶子),和站在城脚下整整齐齐落成一排,又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或者是那些沿街排列,看上去就颇有年头的建筑,里面却是干净鲜亮、修缮精巧。这座城是年轻的,欣欣向荣。
城东,离西宫墙不远有一排小坊,全是吃的。璃王府在南,可陆歇并未直接回府,而是遣其他人先回家,自己带秦苍来了这条小食坊。
陆歇他们是清晨入的城,正是早饭的时候。冬日里,太阳还笼在霜寒中,特别费劲地想挣脱雾气向上。陆地上一片朦朦胧胧,是守城小兵换岗时的招呼;是给嗷嗷啼哭的娃娃把尿的妇人睡眼惺忪;是挑着菜篮外出的小伙一开门给迎面寒气打的一哆嗦;是不知何为“举家南迁”,一大早被叫醒喂了两口红薯粥的锦袍小公子脸上冻出的一缕红。齐昌,半是寒气半是朝阳。
刚下了马,还没等陆歇和秦苍走到坊里,各种吃食的香气就飘了过来。远远望去,小巷子在阳光下云雾缭绕。里面人真多,吃得更多。有米面荤素,煎炸炒焖煮,连最常见的包子、面、粥都有许多不同的做法。一个蓝色袍子都要洗得掉色,皮肤黑褐、满脸褶子的大伯,左手持细棍,左手持扇,对着炉子边扇边吹气。那炉子上架着一口大锅,锅旁围了一圈人,有大有小有男有女,手中都拿着油纸或碗,双眼不眨紧盯着大锅。秦苍被他们的专注吸引,也想看看锅里是什么神仙物件。就朝那家店走去,陆歇跟在秦苍不远处,也走近些。
“第二锅!”随着一声喝,锅盖掀开。浓浓的雾气伴着油面香,一股脑盖在周围人的身上,秦苍跟其他人一样先来一个深呼吸,把湿润又温暖的蒸汽和着油香吞下去些,才看见是煎包子。
“有谁的?”
这时却没有争抢,而是规规矩矩、一个一个呈上油纸,像恭敬地送上奏折一般,装上自己刚才预定的数量。得着这一笼的咬上一口,油和肉“滋”一下从蒸得软呼呼、煎得金黄黄的包子里飙出来。再就上一口隔壁店的豆浆,笑得心满意足。仍举油纸的看邻人吃的满足,下意识就吞了口水,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提,安安心心等着下一笼属于自己的煎包。
“要尝尝吗?”陆歇看冲到前面垫着脚,目不转睛看着人家锅里包子的秦苍,一阵苦笑。这孩子在之前是受了多少苦,每到一个城镇郡府就眼巴巴的四处看,城墙阁楼也看,衣裤服饰也看,男男女女都看。在清隐山上,哭着跟自己说“吃的少”绝对是骗人。一见到吃的,跟饿了几天的小狼崽一样,什么都想啃一口。是不是被抛弃的,陆歇其实并不确定,但肯定没少受苦。陆歇想想眼光就怜惜。
“要!”秦苍不知道对方心里正在可怜自己命途多舛,正在用她的大眼睛莅临花花世界。煎包这大伯在煎至一半时,往锅里倒的是水,那包子不会淋湿吗?那家面店的婆婆给一个老爷爷煮面时,比上旁人的,时间长了许多,应该是特意煮的更软些,不知好不好吃?那家的麻花还没等来人开口就问:“两大一小?”看来是长客。还有那家点心铺,应该是个家庭作坊。听称呼,最小的女子是店主的小侄女,手脚利索笑容满面,她妈妈收钱时倒是看着她叹气,看来也是有故事的。
于是,就在这反复的“要这个吗?”“这个呢?”以及肯定的“要!”“要!”“要!”。
两人各有所思,终于都双手满满当当。
秦苍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可每种食物的第一口,一定转过身让给陆歇:“二哥,你先。”“小男童”语气中颇有些江湖豪迈。
“苍苍不必客气。”陆歇低头看着秦苍笑。
“我不是客气,”秦苍正色道:“好吃的东西要分给喜欢的人,自己最喜欢的人当然要吃第一口!”说着举起手里的……这次是炸糕。
秦苍当然知道越是童言无忌越是让人觉得情深意重,她秦苍不是什么高洁之士,为了借阴乘凉、蔽体果腹吃炸糕,仁义道德底线之内,皆可。
陆歇看着身前澄澄澈澈的大眼睛笑起来弯弯的,高高举起来的小手油乎乎,就觉得很开心。眼前还是个小娃娃,陆歇自然不会想太多,他只觉得这团软呼呼的小兽是温暖的,这种感觉又熟悉又遥远。于是单腿屈膝,双手捧着一只小手,一口咬下炸糕。对面“小童子”眼里就亮晶晶,兴奋地问:“怎么样?好不好吃?”陆歇就这么一口一口,也跟着吃了不少。秦苍在回来的路上就呼呼地睡着了,陆歇让陆霆带她去新收拾的房间。
毕竟这次回京凶险,看局势自己也待不了太长时间,要处理的事情却不少。不能让这小孩子没有归宿。
陆歇看向庭内的一棵银杏,落叶一地,将死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