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久?”
听着很普通的名字啊……寓意倒是不错。弟子们虽不曾听说,却都在心里留了个印象。
宁小龄立在崖边,染血的裙裾当风舞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采奕奕,竟有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祝定看着这个小姑娘,不知为何,他恍然间想起了宗门最深处挂着的那张画像。
她们明明一点都不像……
老人一手负后,一手搓着胡须,他悠长地叹了口气,叹息声像是游走于山谷的风,将那个女人的身影从脑海中轻轻抹去。
“本次灵谷大比魁首,宁小龄。”祝定深深地看了宁小龄一眼,宣布了结果。
宁小龄轻轻行礼,道:“多谢师叔。”
祝定看着她时垂握于手的长刀,眉头再次蹙紧:“你手中握的……”
宁小龄看着这柄与自己心意相连的刀,握得更紧了些,道:“这是我的刀。”
祝定问道:“你可知你这是什么刀?”
宁小龄有点担忧,生怕它会以宗门重宝物归原主的名义收缴回去。
她想了想,还是诚恳道:“据说是神荼。”
祝定确认了心中的想法,若非宁小龄将此刀拔出,他甚至要忘记这把刀尚供奉在幽阁之事了。
他苍老的道心泛起波澜:“那你可知道神荼是什么?”
宁小龄道:“据说是冥君大人的佩剑之一。”
祝定不解道:“你就一点都不吃惊……或者说害怕?”
宁小龄认真道:“师兄说过,人只需害怕未知,嗯……譬如境界高深无比的师叔站在我面前,我就不会觉得害怕,甚至会觉得很安全。因为我们都知道师叔不会害弟子。”
祝定微愣,旋即笑了起来:“是个妙人,不知我有生之年能不能见一见你那师兄。”
宁小龄心想虽然这话不是师兄说的,但是凡是自己觉得有道理的话语,前面加一个师兄说过准没错。
蒋仙在册子上登记了宁小龄的名字,感慨道:“想来你创下的历史,再过千年也很难被打破了。”
宁小龄小声嘀咕道:“上一个记录五个也不多呀……”
祝定笑容收敛,他看着宁小龄,神情严肃道:“小龄啊,你若是没有这柄刀,你搜五个试试?”
宁小龄冰雪聪明,立刻明白,记录定是这位师叔创下的。
祝定静神,他看着宁小龄,感慨着发问:“你今年多少岁?”
宁小龄道:“十七。”
祝定缓缓点头,道:“十七岁的紫庭境……唉,若是能再早两年,便堪称史无前例了。”
这句话从老人口中说出来平常,但是在其余弟子听来却是惊天霹雳。
他们能感受到宁小龄的气质变了许多,她临崖而立时,娇小可爱的模样里甚至有几分宗师的风度,那种气质混着她带血的衣裳,更似一个还未长成的女魔头。
但他们没有想到,宁小龄竟已迈入紫庭境中。
十七岁的紫庭境,放眼整个中土都是少有之事。
当然,后半句也让他们吃惊不已……古灵宗最年轻的紫庭境竟只有十五岁?那人是谁呢,为何过去从未听说过?
宁小龄平静道:“弟子修道讲究水到渠成,不刻意争快慢。”
祝定问道:“这话也是你师兄说的?”
宁小龄道:“这是小龄的……实话。”
先前被抢走了布袋的红裙少女听着她话语平淡地说这种话,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幸好自己不和宁小龄一个组,否则道心早晚被气碎了不可。
祝定看着她,点头道:“将来你也定是大才之人,若是觉得御灵一脉太小,我也可以帮你另寻名师,当然,老夫也恰好缺一个关门弟子。”
祝定是紫庭境巅峰的绝世高手,道法高妙,修为雄浑,在古灵宗中威望很高,能成为他的弟子是许多人梦寐以求之事。
十脉木堂的说灵先生虽擅长教书,但他们自身的境界不高,约莫都是长命上境,像明廊,在迈入紫庭之后,便已有几位修为高深的师叔开始暗中争夺收徒一事了。
许多人投来羡慕的目光。
宁小龄想了想,摇头道:“谢谢师叔好意,我觉得我先生就挺好的。”
祝定也不勉强,他说道:“也好,尊敬师长是美德,你可以再跟着你先生多夯实夯实基础,等到你想明白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蒋仙看着这个少女,他倒是发现了一个盲点:“宁小龄,你先前入谷之时,好像是长命境吧?”
“对呀。”
“那为何你破境没有引动天雷异象?”
祝定听了,这才发现自己灯下黑了,这般重要的事自己竟险些忘了。
他也好奇问道:“莫非你在入谷之前就已破境了?”
宁小龄摇了摇头,解释道:“三年前我曾在机缘巧合之下入过紫庭,若师叔不放心,我可以稍后与师叔细说。”
“三年前……”这是很简单的算术,但祝定还是掐了掐手指。
这位老师叔平日里始终和和气气,遇事波澜不惊,自诩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今日他才发现,原来还是自己年月活少了。
“从今天起,古灵宗最年轻的紫庭境,恐怕就是十四岁了。”祝定无奈地笑了起来。
其余弟子听着他们的话语,耳畔轰隆隆地响个不停,他们有羡慕的有仰慕的也有颓丧的,红裙少女听着他们气人的对话,剁着自己的小脚,道:“真能装……她师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
海国,龙母宴。
宁长久与陆嫁嫁被龙母接见是一天之后的事情了。
彩眷仙宫浮于海上,波光摇影,色彩华美,琉璃的仙柱是奇怪的沙漏撞,若海水是时间的长河,那它便是可以永存于历史中的艺术。
琴道第一是个抱琴的女子,她一袭紫衫长裙,步履婀娜,好似仙子凌波,那半罩面容的轻纱里,便隐约可见女子柔婉美丽的面容。
她是紫气门的女弟子,在海国也颇有名望,许多人来此宴会,也想一睹她的仙容。
但如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是不多。
众人纷纷望向了那对一身雪白的男女。
正是陆嫁嫁与宁长久。
陆嫁嫁的美与那位紫气门女弟子的美并不同,她像是一柄清绝傲世的剑,出于最清澈的水,淬于最纯净的火,于是澄澈清寒,无一不美,无一不让人惊心。
但让人气愤的是,她旁边那个棋道第一的少年,却握住了她本该不染纤尘的手。
一天里,他们的事迹早已传开了,但宁长久打败曹饶,下死不知名老头子这样的事,与这位白衣仙子击败剑阁七弟子柳合相比,影响力要小上许多,也就让人生出了他们并不般配的感觉。
很多人原本还有人希冀他们只是灵魂道侣,但他们身边跟的那个不起眼的小女孩却打破了所有人最后的幻想。
小女孩一声声娘亲叫得真切,这位白衣仙子也平平淡淡地应了。
竟连孩子都有了……
只可惜他们得罪了剑阁,剑圣可是出了名的护短,以后他们要是还敢在中土大摇大摆,想来是免不了剑阁暗中的绊子的。
宁长久没有理会周围人的目光。
昨日柳合的出现也让他有些意外,但他意外的也只是柳合的剑意。
那种剑意有些熟悉,和四师姐修炼的剑体倒是颇像。
他虽知道陆嫁嫁是靠着大师姐的抽出的朱雀之羽扭转的战局,却也并未觉得不妥。
因为他很清楚,剑阁那种修炼方式虽强,但陆嫁嫁走的是真正人剑合一的道路,哪怕此刻稍逊对方,未来也总会更加长远。
“稍后见到龙母,关于恶的问题,你问还是我问?”陆嫁嫁聚音成线,悄悄问道。
宁长久附上了她的耳畔,道:“你若没有其他疑问,可以你来问。”
众目睽睽之下耳垂受袭,陆嫁嫁身子更紧绷了些,她悄悄地推开宁长久,幽幽地瞪了他一眼。
“嗯。”最终,她不冷不淡应了一声。
宴会在丝竹乐舞到来了最高潮后,彩眷仙宫华美的穹顶上,光雨带着龙母的谕令一起飘落了下来。
光雨之中有六片最为华美的光。
它们像是信纸,蝴蝶似地飘到了六位魁首的面前。
他们将按着信纸的顺序一一登楼。
抱琴的仙子先行踩在海水凝成的阶梯上,登楼而去,步态优雅。
不多时,那位仙子便重新下了楼,她忍不住振出几声弦音,轻纱透着微笑,似对于龙母的回答很满意。
接下来,是“道”的魁首。
一个老人面带忧色地登楼,待他下楼时却是面容豁达,如遇良师知己。
接下来的几人亦是如此,下来之后对于龙母娘娘赞不绝口。
宁长久是最后第三个。
他拿着那封信,登上了海水凝成的阶梯,缓缓上楼。
邱月轻声问道:“爹爹想问什么呀?”
陆嫁嫁轻轻摇头,她对于此事同样好奇。
邱月道:“爹爹不会是想问关于我的事情吧?”
陆嫁嫁心绪微紧,她同样不信任这个小丫头,但以他们的修为,却也找不到任何能够证明这个小丫头身份不足的蛛丝马迹。听到小丫头问出这句话,她心中稍异,心想难道她在害怕么?或者说他们打晕她的事,其实她是知道的……
但邱月又道:“哎,我知道爹爹对我很好,他肯定是想问我的来历,然后把我送回家去……可是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哪里来的了呀。”
……
宁长久走过了海水的阶梯,他在一座宛若星空的幽华大殿里见到了龙母娘娘。
宁长久踏入大殿,便有一种熟悉感。
这个大殿的构筑是似曾相识的,当初断界城里,他在司命的星宫之中便见到过类似梦幻的场景。
如同当初一样,如今坐在彩眷仙宫最隐秘之处的,同样是个极美的女子。
海水涌动幻化的龙椅上,龙母斜坐着,她头顶带着珊瑚雕成的异状龙角,龙角参差,覆在她墨色的长发上,龙母肌肤如雪,情态犹似少女,一身长裙却是极尽奢美,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装饰品在上面构建了一片宝石铺成的银河。
寻常人见了龙母,难免心驰神遥,据说当初洛书楼的楼主都对龙母倾心过。
但因为这一幕与当初见到司命时太像,所以宁长久忍不住对比了起来。
龙母的美终究穷尽了外物的铺张,比不得司命那般雪衣银发幽坐日晷的流影。
“见过龙母娘娘。”宁长久看上去很有礼貌。
龙母同样仪态端庄,她足下的星辰开始流动,微笑之间仙音流动:“恭喜宁公子夺得魁首,你可以放心问出你心中的疑问,此间唯有你我知道,我也能保证我所言定是实话,这是海国赠与的礼物。”
宁长久轻轻点头,他开门见山道:“您到底活了多少岁?”
仙宫沉静。
龙母娘娘缓缓开口,她微笑道:“你这样的问题可不礼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