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的寺院就此惊醒。
年迈的主持拄着法杖走出来,神色凝重地看着劫雷,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旁边的小和尚一脸担忧地看着天空,只看见浓重到了极点的乌云堆积空中,似是要酝酿一场暴雨,他联想起皇城中发生的事情,忧心忡忡地问道:“师父,这是有妖魔作祟?”
主持缓缓拧动着手中的法杖,立刻道:“快去将所有人都叫醒,先疏离此处,我去开护寺大阵!”
“是,师父。”小和尚正要领命离开。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不必了。”
幽暗压抑的夜色里,一个娇小纤净却带着凌厉杀意的身影走来,少女一身黑衣劲装勾勒着玲珑浮凸的身段,笔挺的双腿纤细紧绷,脚步无声,以红绳系作马尾的墨发在风中缭乱舞动着。
“殿下……”主持认出了眼前的少女,心中一惊,竖掌身前唱了一声。
赵襄儿对着这位在皇城颇有德望的老僧行了个礼,认真道:“此处交给我,带着你的弟子先疏散到寺外。”
说完这句,她再没有多言,转身离去,身子灵巧一跃,以阶前的大鼎借力,一下跃到了屋檐上。
狂风扑面,她目光顺着那劫雷的方向望去,薄唇一线,神色凝重。
而那劫雷的光浪里,隐隐约约有个白衣少年不知死活地走了进去。
赵襄儿确认了方向,心中疑云重重,脚步不停,她平稳地踩着湿漉漉的屋瓦,逆着狂风向着那天劫的中心奔去。
宁长久立在那雷光之下,所有的雷云都聚集到了这寺庙之上,皇城的其余地方一片清明,甚至盈盈地流动着月光,而此处雷已积成池水,只等凡人以肉身跨越。
“停下,你要做什么?”一个女子的喝声响起,陆嫁嫁一袭白衣已至,先前雷云朝此处聚拢之时,她与赵襄儿便一同赶来了。
宁长久没有看她,他聚精会神地盯着那雷云,道:“帮我照顾好师妹。”
听闻此言,陆嫁嫁心中一惊,她眉头紧皱,一道剑光朝着天雷聚拢处斩去,她纵身跃起,身影穿云过雷而来,似要横剑拦住宁长久的脚步。
陆嫁嫁出声道:“你的修为早已用尽,以血肉之躯硬抗天劫,唯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话语间,陆嫁嫁一剑递入那劫雷之中,却如水滴入深渊,很快便被吞没。
陆嫁嫁面色煞白,她望着那道雷,眸子中是难以置信之色。
在那些世外修行的仙宗里,若有长命境的大修行者破入紫庭,那便是全宗上下几十年难得一遇的大喜事,因为劫雷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宛若天降甘霖,是淬体炼魄的上佳之物,而那时所有的修行者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境界,或在雷池边缘,或靠中心一点,沾一沾那大修行者破境的光。
但是这一场劫雷……似乎不同寻常。
陆嫁嫁哪怕境界稍跌,但毕竟也是长命境的修行者,她方才倾力一剑竟未能在那劫雷中激起什么波澜。
接着,她听到了宁长久说出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这道雷就是来劈我的。”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陆嫁嫁皱眉道,历史上师父为弟子打碎天雷之事不算少数,破境不过是引动天象,哪会真有择人而噬的劫雷?
宁长久先前醒来之时便有这个猜想,如今见到陆嫁嫁一剑被吞没之后,才终于证实了心中的想法。
原因非常简单——自己的存在违背了天地法则。
仙宗的修行者只知劫雷来时可以借其淬炼魂魄,却不知道仙宗之外,许多隐居修魔道之人,在察觉到劫雷到来之后,都会纷纷远遁。
原因很简单,因为天地认为你破坏了他的规矩,所有坏规矩者会遭受天打雷劈。
宁长久第一次感到如此不安,宁擒水的修为已经被他败光,但他身体里还有倚仗——那天夜里,所有灌入他的身体的阴邪鬼物,在这些日子里也被他炼化成了纯粹的灵气,只是他想来谨慎,哪怕与入魔的宁小龄靡战了半个时辰,也并未暴露此事。
但如今,他忽然觉得,哪怕自己修为尽出灵气散尽,也不过是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人算不如天算。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存在竟会引发如此暴烈的天怒。
雷池之中,电光纠缠爆发出撕拉撕拉的刺耳声响,那雷云的中心部位开始渐渐凹陷,有漩涡从中涌起,电光顺着涡轮的轨迹朝着中间聚拢,最终凝成一个青紫色的雷球。
强光自中心亮起,狂风带着嘶嘶作响的电流声席卷而来,陆嫁嫁单手持剑,以剑意护体,一身白裳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她连出了数剑,却依旧无法靠近那中心地带。
“师兄……”
寺门外,宁小龄终于将身上缠裹的茧衣撕扯干净了,她脸色雪白,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过门槛时脚下不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罡风袭面,此刻她并无修为,身子向后掀翻,扑通一声跌回了屋内。
而殿楼上,赵襄儿腰肢微屈身体下弓,双腿发力,身子在几个屋檐之间来回跳动,逆风而行,向着雷暴中心的方向奔去。
几个弹跃之间,她在大殿门口落下,她望向了前方,那暴乱的雷池压顶之下,黑云旋聚着,向着中间不停地坍缩,如一只魔鬼的瞳孔,其间电闪雷鸣明灭不止,仅仅是看一眼便能感受到极大的压力。
那雷光之中,隐隐约约立着一个白衣少年。
一道青紫色的劫雷轰然砸落他的身上,少年高举双手的身影在触到劫雷的一刻,猛地下沉,骨骼之中爆出剧烈的声响,一道道白紫色的浪潮自那中心散开,如不停涌上岸头的潮水,陆嫁嫁持剑而立,将那些波及出的雷光斩碎。
赵襄儿神色骇然,这一场天劫的强度超出了她的想象,而力抗天劫之人,为何不是她们口中名为宁小龄的少女,而是变成了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小道士?
那小道士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硬生生扛过了三道劫雷,雷暴带起的狂乱气流一遍遍地撞上了寺中那口两人高的巨大铜钟,洪厚的钟鸣之声夹带着一记记雷音,身处其间,哪怕是片刻都几乎要耳膜破碎七窍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