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英英的出现让黎云和李叔都非常意外。两人并非经年老鬼,李叔这老年人更是反应有些迟钝,潜意识里就没有掩藏的概念,他直接回了头,看到黎云也回头,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宋冬青被李叔的突然回头吓了一跳,顺着李叔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了自家的防盗门。
他脱口问道:“你看什么?我外婆真的不在家里。都说了她去养老院了。你别纠缠了啊。”
李叔很尴尬,后知后觉将脑袋转回去。
宋英英的提问他听在耳中,显然,宋英英也听到了门外的对话。
当着人家外孙女的面,被这样误会……李叔生前可是很正派的人,从没有过桃色绯闻,在这方面一向表现良好,谁能想到死后会被人接连误会呢?幸好,上两次和李阿姨一起被人误会的事情,李叔暂且还不知道,不然这会儿就不光是老脸一红了。
“那个,她去哪家养老院了?不,不是,我刚没自我介绍,我不是找她。你误会了,我都不认识你外婆。”李叔的思路有些混乱,急忙解释,“我是来找你父母的。”
宋冬青一脸的不相信,“你赶紧走吧。”
李叔为难起来。
宋冬青恐怕不会告诉自己养老院的地址。
李叔也摸不准宋英英的想法。她究竟是想要去顺便看看外婆,还是赶着要见到自己的父母?刚看宋英英的脸色,她的情绪似乎是不太妙……
黎云能更准确把握宋英英的内心,于是干咳了一声,想要给李叔提个醒。
“告诉他,你是从瑶城过来的。”宋英英率先开口。
她已经做了决定,不过,从她说出的话来看,她仍然保留了理智,也保留了一份余地。对于家人,她还是有所顾虑。
宋英英和黎云、李叔有着一样的猜测:她的父母究竟有没有将她的存在告诉给宋冬青、宋安安知道?
可能是没有。
但真要说完全没有,又不大可能。
家里面没了她之前用过的东西,可门框上的身高记录还在呢。宋冬青、宋安安都那么大了,总不能看不到那些痕迹吧?如果他们问过……
她在父母的口中,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家里面留有的关于她的记忆,又是什么样的?
东西没有了,剩下的只有记忆了。
如果连记忆都没有……
宋英英的情绪起伏了一下。
黎云心头一跳。
李叔心中叹息,这次没等黎云给的提示,主动开口道:“你爸爸在听电话吧?你告诉他,我是从瑶城过来的,他肯定知道的。”
宋冬青怔了怔,狐疑地讲这话转告给了电话那头的宋英群。
电话那头的宋英群失声叫了出来,又半晌都没有声音。
宋冬青疑惑地看了看手机,“爸?”
“嗯。”宋英群的声音变得沙哑,“你让他等一等,我们现在就回去。”
宋冬青越发疑惑了,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当传话筒。
李叔瞥了眼宋英英。
宋英英表情僵硬,“不。”
她固执地吐出这一个字,就不说话了。
她不想要再回到身后的家。
大红牡丹的沙发罩都已经洗得褪色了,即使还留着,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迟早有一天,这不合适的土气家具也会如那两台被更新换代的电视一样,被这个家遗弃。
她是更早被遗弃的那一个……
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宋英英也不知道自己执着地想要见一面父母,究竟是好是坏。
她心中现在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如同那些只剩下执念的恶鬼……
宋英英打了个冷颤,下意识抓住了身边的黎云。
黎云拍拍她的手背,握住了她冰冷颤抖的手。
“放心吧。有我们在。我们不会让你……做错事的。”黎云安抚道。
李叔见状,也就追问了养老院的地址。
可能是担心宋冬青和李叔单独相处,出什么意外,宋英群还是同意了李叔到养老院来。
宋冬青挂了手机,倒是没有直接将养老院的地址告诉李叔。
“你跟我走吧。我带你过去。”宋冬青人小鬼大,但还是太稚嫩了,将自己的打算都表露在了脸上。
果然,他刚下了楼,就迫不及待地询问起了李叔。
“我都不知道我们家在瑶城有亲戚。”宋冬青不太熟练地旁敲侧击。
宋英英身体一僵。
“我和你家不是亲戚,只是认识。”李叔笑笑。
比起宋冬青这小孩,他自然更为圆滑。即使没有李阿姨那种外向健谈的性格,应对这种程度的打探,他还是游刃有余的。
宋冬青问了好些关于瑶城的事情,却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回答,不由泄气。
一老一少并肩前进,很快就经过了那个社区健身广场。
那些阿婆大爷还坐那儿闲聊。不同于李叔和黎云经过时的漠不关心,这次他们表现出了几分热情。
“冬冬,怎么又出门啊?”宋英英提到过的邻居阿婆主动招呼,还好奇地打量宋冬青身边的李叔。
“去养老院。”宋冬青叫了阿婆,说了目的地。
“哦,去看你外婆啊。这个是谁啊?”阿婆满眼的好奇掩藏不住,也没准备掩藏。
“我爸妈认识的人。”宋冬青只能这么回答,李叔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李叔对这些同龄人点点头,没说话。
他比宋冬青更清楚这些老年人的威力。
联想到宋冬青之前的敌意,李叔就觉得头皮发麻。
见到恶鬼,他都没这么紧张过。
还好,这里不是瑶城,李阿姨也不会知道这事情。
等宋英英的事情处理完,他们回了瑶城,再也不会到山南来了。
李叔低下头,心里叹气。
※※※※※
金年养老院,位于山南城市中心的某居民区聚集地段,是金色老年人权益救助基金会下属的私营养老机构。总面积不小,各种老年活动设备齐全,还配备了24小时值班的全科医生;床位少,只有单人间和亲属双人间,居住条件优渥;每年还要组织多次旅游活动,全国各地都是他们的旅行目的地,基金会还会承包的游轮,组织全国多家金年养老院的老人们一同出游;每月收取的费用却是不高,缺口部分由基金会收取的慈善捐款作为补充……种种优秀条件之下,金年养老院刚开设的时候,在山南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优质养老机构,被许多老年人所看好,抢破头也要订一个床位。
这种火爆场景,在两三年后迅速消退。
倒不是山南这小地方的老年人口资源不足,养老院的目标群体有限,或床位全部使用了出去,没有再扩张床位的缘故。
金年养老院的床位流转率颇高,有点儿医院床位的意思。当然,也不像医院床位那样,一两周便是极限,再长时间医院会主动赶人。金年养老院并不主动赶人,床位的轮转也没有一两周那么短,可仅仅三个月的平均居住时间,还是令人感到诧异。
能住进金年养老院的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更不是先到先得的人。按照金年养老院的筛选标准,年龄大的优先、有基础疾病的优先、孤寡独居老人优先……总之是和市面上那些养老院有很大不同。
最初,金年养老院还会宣传他们关爱老年弱势群体的经营思路,时间长了,那一位位高龄、有慢性病、孤寡的老人在金年养老院没住多久就去世,任谁都会感觉到几分蹊跷。
金年养老院就此没落。床位虽然没有空下来,但也不再有建立之初的火爆。
时间长了之后,金年养老院在山南的各种小道消息中也销声匿迹了,没什么人再谈论这家养老院。
让金年养老院再次进入众人视线的是前段时间抬着屈金银老人尸体,在养老院大闹一场的屈家家属。
屈金银的尸体至今仍摆在养老院门口,堵着养老院的大门,让所有进出养老院的人,都慌得如同受惊的兔子。养老院自己的工作人员都放弃了正门,选择从侧门和后门进出。
警察来过,然而,屈金银的儿子女儿侄女外甥的,这么一大家子就抱着老人的尸体嚎,还一个个都两鬓斑白,让人无从下手。这些人也都到了退休的年纪,没有工作负担和就业压力,就每天轮班来养老院报道,油盐不进,让人无可奈何。
养老院的实际经营者陶磊有着和屈家人一样的厚脸皮,就是不肯松口,不赔钱、不配合,甚至躲着不出现。
叫是现在天气冷了,否则屈金银的尸体早就该腐败发臭了。
屈金银的儿女们也是“有意思”。头一天还将屈金银的尸体抬进了养老院的大厅,过了两天,便商量着,将老人尸体摆放在了室外——大厅里空调开足了,够暖和,尸体放在室内肯定要正常腐烂。他们几个轮班的兄弟姐妹则守在养老院室内,到点就在养老院食堂吃饭,晚上直接在大厅里铺床,老人的尸体扔在外面,只有需要的时候,他们才会抓着那尸体不放。
这消耗战,也不知道会打到什么时候,两方又会是哪一方先熬不住。
可以肯定的是,养老院里的其他人是有些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