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员工抬了抬眼皮,“你得找人事……”
“他可能是病人。”林友德说道,“你这边先查一下,我待会儿就去人事。”
小员工将鼠标一推。
林友德只好自己上手,从小员工压着的桌子上拿了键盘,输入了“蔡朝阳”。
病历系统中找不到这个名字。
林友德将鼠标键盘一放,没跟重新打起瞌睡的小员工说一句话,马不停蹄又跑去了人事科。
他太激动了。无头苍蝇一样在医院转了那么些天,除了找到些莫名其妙的线索外,全无收获。现在总算能有个结果了。
“……蔡朝阳……没有。”人事科将电脑显示器给林友德看,态度不冷不热。
林友德难掩失落。
“我想再问一下,医院的工作牌,有没有绿颜色的?”林友德想了想,又问道。
“工作牌是蓝的。”
“以前有没有用过绿色?”
“没有吧。我不太清楚。一直是蓝色的吧。”
林友德忍住垂头丧气的冲动,憋着一股劲,离开了行政楼。
医院系统查不到,这样的话,只能去问郁明星了。
他又急匆匆跑到了住院部。
住院部的电梯总是人满为患,一趟一趟地将满员轿厢拉上楼,又一层层塞满了人落到一楼。
林友德等不及,干脆走了楼梯。
他蹭蹭跨着台阶,很快就来到了二楼。
呼吸科的牌子挂在楼到门口,进门就是护士台。
林友德询问郁明星的病床号,在护士们异样的目光中,快步找到了17床所在的病房。
17床上,躺着一个娃娃脸的男人,让人一时间分不清他的年纪。
“郁明星?”林友德确认了一遍。
郁明星本在看书,但看他发直的眼神,显然心思不在书本上。那书很陈旧,是现在早已“绝迹”的那类盗版合集。
听到叫声,郁明星抬起头,略有些疑惑地看着林友德,“我是。”
林友德这一路辗转,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整个人透出一股奇怪的疲惫和兴奋来。
“老钱之前找过你……”林友德想起了钱警官的嘱咐,没有直接自报家门。
“哦。你是另一个——”郁明星会意,很聪明地没有喊出林友德的身份。旁人在医院里可没有他那么强大的八卦渠道,根本没可能听说钱警官和林友德的事情。郁明星对此却是知根知底。
他笑着放下书,“那我们去走廊那边说话吧。那边比较安静。”
他说着下了床,又跟隔壁床的中年大叔交代了一声,麻烦对方帮忙拿一下晚饭。
“……不知道你要说多久。再过半小时就该送饭来了。”郁明星对林友德解释道。
“应该不会耽误很久。”林友德不确定地说道,静下心来,观察着郁明星。
郁明星仿佛感受不到林友德的视线,给他带路,来到了走廊尽头。
走廊尽头是两间储物室,站在这儿都听不到最近的病房的声响,也没什么人来,这里的确是个安静的地方。
墙壁开了洞,安装了一整面的窗户,又竖了一整面的金属栏杆,看起来不伦不类的,让人只能透过围栏缝隙眺望窗外的景色。
中心医院这地段,周围自然没有景色可言。呼吸科又是在二楼,从窗户往外看,正好看到旁边的老小区,生活气息倒是充足。
“你跟钱警官说过了那个画像上的人,还有徐海军的一些事情。”林友德开了口。
郁明星点头。
“画像上那个人,你能想起他的名字吗?”林友德问道。
郁明星欲言又止。
林友德一瞧,便追问道:“你能记起来那个名字?”
“我只想起来他的姓。他应该是姓蔡吧。我记得是姓蔡的。”郁明星越说越是自信。
林友德更为精神了。他不好说自己刚在电梯里遇到的事情,平复心情后,找到了一个借口:“我们刚才花了点时间查了下你急诊入院期间的病人,找到几个人。”林友德掏出手机,假装翻看笔记,“这里面的确有一个姓蔡的。”
“嗯。”郁明星神色有异。
“叫蔡朝阳。”林友德念出了手机笔记上没有的名字。
郁明星表情变化更明显了一些,看起来的确是记得这个名字。
他沉思着,“这个名字……我好像能想起来。你等一下哦,让我想想。嗯……是一个小贩吧,我记得他说自己是摆摊的,烧烤摊子,被几个混混骚扰,打了起……来……”他越说,声音越轻,眉头也皱了起来,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闭上了嘴巴。
林友德看了眼笔记上有关蔡文冰的记录。
郁明星的纠结戛然而止,他瞄了眼林友德,神情变得坚定起来,对着林友德笑道:“时间太久了,我可能记忆有些错乱。医院里遇到很多人,我记得他们一些事情,但人的长相、名字,还有他们的事情,不太能全对上。”
他歉意地说道:“之前和你那个同事说的情况,是我记错了。当时在我隔壁床的那个病友不是画像上的人。画像上的人是那段时间急诊的一个实习生。”
“那就不是蔡朝阳了?”林友德看了眼手机,输入了几个字,假装记录。
郁明星疑惑道:“不,他名字是叫蔡朝阳。嗯……可能记录错了吧。以前病历都是手写的,要求也不是那么严格。而且,他应该也有过急诊的病历记录……”
他很坦然地说道:“没有错,那个实习生,就叫蔡朝阳,实习一年期结束就能毕业,考执医了。他轮到急诊实习,跟着郑主任他们,谁喊了就去给谁打下手。那几天,还有其他几个实习生。他看起来最有医生的样子,有点儿冷酷,不苟言笑,既不像其他实习生那样紧张,也不像他们活泼。”
郁明星如此笃定,林友德不知道自己该庆幸找对了人——不仅是找对了恶鬼的身份,也找对了该询问的人——还是该怀疑他如钱警官所说,是个坦坦荡荡地撒谎,将谎话说得跟真的一样的人。
无论如何,郁明星都是目前唯一一个给予他们肯定答复的证人。他听过蔡朝阳这个名字,这点应该并非撒谎。他肯定知道一些什么。
“他之后留在了中心医院?”林友德也没办法追究郁明星之前编造的故事,只能明知故问,顺势打听蔡朝阳的事情。
“没有。”郁明星摇头,惋惜地说道,“他去世了。实习期没结束,就去世了。”
林友德精神一振,“在医院里去世的?”
郁明星仍旧摇头,“他出了车祸,就像我跟那位警察同志说的,伤了腹部,失血过多。救护车来了之后,已经止住血了,但还没能送到医院,人又不行了,没能救回来。郑主任他们都收到消息,等在急症室了,都没派上用场。你找到的急诊记录,是不是这一次的?”
林友德皱眉,“记录不太详细……”
郁明星对此没有深究,只感叹道:“非常的可惜。那么年轻,前途无量……”
他换了语气,“我说到的,他爸爸在安定医院当护工,这个应该也没有记错。他轮值的时候,旁人都觉得他可能会留在精神科,或者是因为他爸爸的缘故,最抵触精神科。他本人好像没谈到过以后的志愿。”
郁明星回忆到此,笑了起来,“我那时候很反感医院,有点儿小时候心脏手术的心理阴影,进了医院就闹脾气,我父母都有些生气,医生护士也不太愿意应付我这种青春期小孩。我父母正好有事不在床边的时候,我不停按铃,他被指派来察看我的情况,被我闹脾气。我故意招惹他,给他讲有关精神病院的鬼故事,说的都是那种老掉牙的故事,学校门口的租书店里借来的很破的书,上面看到的很老的鬼故事……就是故意吓唬他,恶心他……我那时候青春期叛逆,性格真的是糟糕……他一点儿都不怕,还问我要不要去这边的停尸间看看。”
郁明星叹气,“我父母那时候正好回来了,不然我可能就答应下来了。他说不定真会带我去停尸间看看。”
“我还没出院,他就出车祸去世了。”郁明星又道,“出院那天,我还看到了他……”
郁明星看了眼林友德,“我那时候不知道他出车祸的消息。我跟他打了招呼,看到他白大褂,这里,”郁明星指了自己右腹部的位置,“这里有血。我还当他刚处理急诊外伤的病人。和他打招呼,他都没反应,就杵在那里……我父母办好了出院手续,喊了我,我被他们拉去药房拿出院后的药……再之后,在门诊挂水的时候,我找机会溜去急诊玩,才知道他车祸去世的消息……”
郁明星的唇边挂着很浅的笑,“我那时候看到的或许真的是他吧。之后几次看病,也听说过有其他人撞见过他。他像是不知道自己死了。但被撞见几次,被人拿去问了医院,事情闹大之后,就再没人见到他了。也可能是因为中心医院这些年扩建,人越来越多了,就是有人见到他,也没人声张了。”
林友德感觉自己听了个故事。
他无法确定故事的真假。
换做是他撞见鬼以前,他肯定当郁明星在吹牛,不然就是时间太久远,他记忆混乱了。
然而,他亲眼见到了鬼,还和鬼一起查案,就无法做出这样的判断了。
他没有完全相信郁明星的话,则是因为他亲眼见到了那恶鬼。两次所见,还截然不同。即使刚才在电梯里见到的恶鬼几乎和郁明星的描述一模一样,他却依然无法相信这就是全部的真相。否则,那个袭击方晓恬的恶鬼该如何解释?这其中一定有一些还没查明的事情。
“你在中心医院住院那么久,只见到过他?我是说……”林友德清了清嗓子。
不等林友德做补充说明,郁明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郁明星想了想,垂下眼,“不只是他。还有个……医生……”
“谁?”林友德问道。
“是个我不认识的医生,一个老医生,看病的时候从没碰见过。也可能是我正好没碰见,我也不是认识中心医院所有的医生。”郁明星抬起眼,“蔡朝阳只是出现而已,有时候还帮着急诊做事。那个老医生……他很危险。他应该是精神科的医生,在用医院的病人做实验,人体实验……逼死过一些病人。”
林友德心中一紧,紧盯着郁明星。
郁明星一笑,“你可以当是听个故事……我只是看到过他几次而已,看清他只有一次,其他时候都只见到一个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