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友德的愤怒怎么都抑制不住。
还好钱警官保持着冷静,用力拍了一下林友德的后背,将他打醒过来。
“小林,办案过程中你要保持清醒,不要被自己的情绪冲昏头脑。情绪太过,只会让你遗漏掉线索。”钱警官说道,“宋英英这边写了什么?也是类似于诊断的东西吗?”
林友德难以将这种没有人性的残酷文字当做医疗诊断,但真要说起来,医院病历上所书写的内容大多都是这样没有感情的描述。只是相比于医生描述病人病情,出具诊断结果和治疗方案,那恶鬼留下的文字就是一种毫无道德可言的变态实验记录。
林友德将宋英英病历上的文字大概复述了一遍。
钱警官也将他找到的其他几册病历档案重新翻找出来。他让林友德一一阅读,也在这过程中发现自己拍摄下来的照片和录下来的视频上,根本没有留存这种恶鬼留下的文字。
两人只能选择呆在档案室里,将所有文字看一遍。一个念,一个听。不多时,林友德就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好像低头太久了……”林友德按着自己的后颈,身体摇晃了一下。
钱警官皱眉,“你以前有颈椎病?”
“稍微有点儿吧。不是太好。”林友德答道。
他也没有专门去医院做过检查,不过,现代人少有颈椎健康无损的。林友德比钱警官年轻了快两轮,是读书时候起就玩电脑、用手机的人。钱警官这一批中年人则是到了年纪,身体各个器官组织都开始出现劳损,平时工作时也总会这边疼一下、那边酸一下的。
钱警官本该不将这当一回事。
当警察的,碰到需要蹲守盯梢的时候,在车里一坐一整天,吃饭上厕所都是紧赶着,脖子疼那是稀松平常的事了。
但在此时,在侦办这诡异案件的时候,林友德忽然出了状况,就让钱警官担心起来。
“先停一下吧。我们出去休息一会儿。”
“我不累,稍微活动一下就好。”林友德精神十足。
他这种表现更让钱警官担心。
钱警官打量他的脸色,“我觉得,还是休息一下。我们先离开这里。”
“欸?”林友德一愣,忽然醒悟过来,提心吊胆地瞄了瞄周围。
钱警官已经抽走了他手中的档案,物归原位,推着林友德往外走。
钱警官的表现很镇定,林友德却没有因此松懈下来。
两人出了档案室,就看到蹲在门口、一副生无可恋模样的中心医院小员工。
小员工听到动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仰起头,看清出来的两个人,才跳了起来。
他双脚发麻,站起后,就腿发软,根本动弹不得,身体也倾斜着,勉强依靠着身后的墙壁。
“两位警察同志,查好了?”小员工尴尬又忐忑地问道。
他实在是恐惧,一边无缘由地恐惧于档案室,拒绝进入,一边恐惧于主任,不敢离开,最后还要被自己的脑补给吓得够呛。
他是中心医院外招进来的员工,自己看着社会招聘的告示找上门,应聘成功,和中心医院的其他工作人员没有任何联系,在中心医院内也没有认识的人——他是瑶城本地人,从小到大,家就在瑶城第一人民医院旁边,这辈子都没跑中心医院来看病过;他家里也没有在医疗系统工作的人。想想自己那个小办公室里各种和某某医生、某某主任沾亲带故的同事们,再想想入职以来十分遥远的医院门急诊、住院部以及其中的医生护士,他就觉得不安。
他可不想被卷入什么案件中。
他活了二十多年,上一次和警察面对面讲话,还是拍身份证照呢。
再一想,最近同事间八卦提到的三院血腥惨案,他发麻的双腿就禁不住发抖了。
林友德注意力在档案室上,并未留意小员工的神情。
钱警官看了一眼,就知道小员工的思维已经发散到天边去了。这反应,也不算特别。他们平时走访调查一件案子,遇到那些凶案现场周边居住的居民、受害者或嫌疑人的亲朋好友同事邻居,其中就有不少跟着小员工一样,会不自觉地胡思乱想。
钱警官想着之后还要到档案室来,就对小员工笑了笑,亲切地打了招呼,“怎么一直在门口等着?不好意思啊,我也没想到你还等着,应该早和你说一声的。对了,加个微信吧。下次我们再来找档案,可能还要麻烦你。你也不用在门口等着,找个地方坐坐。我们找好了,给你发消息就行。”
小员工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他马上又醒悟过来,掏出手机,唯唯诺诺,“那个,警察同志啊,这个,你们查案……你们想要调查什么啊?我就是好奇。我在这边工作刚一年,里面还有实习期的三个月,其实就工作了半年多,还没到八个月呢。”他啰里啰嗦,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希望得到钱警官的保证,不牵连自己,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绕着圈子说话,拼命暗示钱警官。
钱警官的手指按在手机屏幕上,“你人情世故那么熟,我还以为你是娃娃脸,看起来年轻呢。是去年刚毕业?”
“没有没有,毕业两年了,之前在私人老板那儿做。”
“你技术挺好的,电脑操作得很熟练。”
“那不算什么。”小员工扯扯嘴角。
医院的病历系统内容丰富,但医生护士也好,他们这些管行政的也罢,按照界面操作,并没有多少难度。年纪大一些的医生,也有自己的徒子徒孙可用,动动嘴巴指挥着小医生们操作就行。
钱警官的夸奖,跟幼儿园每个小朋友都有的小红花差不多。小员工却已经从幼儿园毕业多年了。
“你入职没有多久,对中心医院了解也不多吧。”钱警官接着说道。
小员工心头一紧,连连点头。
“但有些大家平时都在说的事情,你肯定听过。”钱警官又补上了一句。
小员工的脸上就跟开了染色坊一样,随着钱警官平淡的语句,不断变幻着神色。
“最近医院里面都在聊什么?”钱警官问道,“别紧张,我就随口问问。你平时听惯的事情,可能就会给我们办案带来一些启发。”
“我……呃,医院最近……”小员工不由自主地瞟了眼林友德。
林友德的注意力已经从档案室那儿转了过来,正好对上了小员工的视线。
小员工慌里慌张地收回目光。
“我猜猜看啊。是不是我们办案的事情?那两个幸存者,和我们小林警官的事情?”钱警官笑着勾住了林友德的肩膀。
小员工只能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傻乎乎地摇头,“哪有啊。最近、最近讲的不就是三院,呃……”
“三院那起案子?哦,你们都是医疗系统的,应该在每家医院都能找到熟人吧。”钱警官笑着接了话,好像对此并不生气。
小员工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嗯嗯啊啊,脖子僵着,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只当那些含混的音节是应答了。
“都是医疗系统的,三院那边的案子,你们怎么看的?”钱警官顺势问道。
林友德比小员工更紧张。
他想起了黎云当日对他的自我介绍。黎云为什么自称是三院精神科的医生呢?难道三院那案件也是恶鬼所为,黎云这个义警参与了调查?说起来,黎云的义警身份是宋英英告诉他的。宋英英不像是在说谎,可林友德将宋英英口中的黎云和局里同事对新生传媒的描述结合起来,就无法完全相信黎云了。宋英英也有可能被黎云所骗,黎云本身就是恶鬼,还犯下了那些离奇的案件,也说不定呢。
林友德一想到此,脑中浮现出刚才看到的病历内容,心中的无名火就又冒了出来。他很快就强制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