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半刻,书楼,内室
柳继翻身之际,突然感知整个睡麻的身躯,让右臂的触痛分外突出。
清醒之后,他发现时间还早,因为周遭非常安静。
此刻侧睡在临时地铺上的许盈盈,纤细的手,握着一本医书,身旁的蜡烛已经早以燃尽,斑斑蜡油,凝固成一个白色的小塔,堆在烛台里。
书楼二楼里,只有一张宽大的罗汉床供人躺卧,是之前的屋主留下来的。
因为用料考究、又大又沉,拆装搬运走不及人力资费,赶着装车的屋主,看了良久,便摇头叹息了一声,送给了柳继。
这几日柳继时常疼痛发作,日夜虚汗不止,不可再经风寒,医官和许盈盈都认为,老宅的卧房虽大,但位于深宅内室,日照不足;斟酌之后,都认为还是书楼上的天光敞亮,利于病者恢复。所以柳继一直半昏睡的呆在书楼,一时半刻并没有挪回老宅里的大卧房。
柳继彻底清醒之后,缓缓坐起,活动了一下上半身,果如医官所述,今日确实感到身体有了久违的松快,不似之前那么骨头里灌了铅一般。
他一眼便看到床角边的许盈盈,那里原本放着书桌,现在不知道移去了哪里。
此刻的柳继,唯一能看真切的,便是她的秀发简单地收成一捆,歪在枕边,晨光里模糊能看清几许散发落在润白的腮上,衬得之前圆弧型的两腮明显消瘦了许多,显得下颌骨方方的。
由于多日的卧床,此刻脚踏上空无一物,借着泛青的窗格间的微光,他也懒得找鞋,赤脚走上地铺的边缘,想也没想便跪坐在许盈盈身边,凝神静气地默默看着铺上的女人。
晨曦默默流转,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的他正竭力睁大双眼,想在青灰色的房间里,更加确切的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仿佛能感知到来自许大夫的温热,阵阵暖意扑面而来,流变全身。
柳继伸出手,将那几许散发抚向一边。
“盈盈大夫,这几日辛苦你了。”他忘情地甚至没有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在学着婢女的语气,称呼“盈盈大夫”。
“如果日后,盈盈大夫也遇到危难险情,我柳继也一样,必救你于水火。”
“好啊。”依旧闭着眼睛的许盈盈,轻声答应着,仿佛梦语。
柳继惊地登时一愣,赶紧缩回手放在膝头,只觉得血气上涌,脖子耳根全是火热。
“啊?你醒了。”
许盈盈仍然一动不动,说,“嗯。只是太累了,不想动。”
她甚至仍然闭着双眼,继续说,“但我能知道你醒了。天光尚早,快些回去休息吧,胡思乱想,不利于恢复元气。”说完,许盈盈换了个平躺的姿势,转脸朝向柳继的反方向,继续睡。
柳继,愣愣地看着锦被下挪动的身形,他之后回忆着,震惊于当时的他竟然在分辨,那锦被之下,她的双腿、她的腰臀。
不过,此刻的他,更加坦然看着许盈盈的一切,只想不带任何邪念地伸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
再次听到平缓而均匀的呼吸,柳继知道,许盈盈是真的,又睡着了。
他看了一眼床铺,起身将床角的斗篷披在身上,自己仍走回原位,盘腿坐在地铺上,开始调息打坐。
潜意识里,他是想靠得更近些,与温热的盈盈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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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外的小食铺,在黄昏将至的斜阳里,渐渐拉出长长的身影,煮锅的薪早就烧成了灰黑色,只锅底还用力散着闷热。
“你,你太狡诈了。你知道我当时,,,”柳继回想到自己在许盈盈的地铺上打坐,失控地哀怨转而愤怒。他看向许盈盈的双眼,逐渐泛红。
“每一步都是你的计算,是嘛!”
“不是。”许盈盈明白,柳继朝着她预期的方向,在迈进。
她镇定地说道,“柳大人,我并不知道你会两次将我带回书楼。我更不知道上官礼会出手加害于你。现在说句真话,我当时也没有十分之把握,能给你完全解毒。但是,我知道一点。”
“什么?”柳继斜瞪着她,气馁又不甘,竟然让他眼眶潮湿起来。
“我知道,柳大人,你不是坏人。”看着塌着肩膀的柳继,许盈盈继续说,“我不能看着你死去,做为医者本能,我做不到。”
斜阳里,许盈盈的坚定,分明一座汉白玉的石碑一样,立在空气里,任凭时间和风尘,不曾伤害其分毫一般。
柳继,被她噎地突然开始从胸口向外喷着粗气,活像一个即将沸腾的大茶壶。
他知道,许盈盈说的,都是实话。
但是,在很多时候,不得不去接受实话,是无比残忍的。
无法接受这份残忍的柳继,来来回回看着许盈盈和上官翼,突然,他仰天大笑,眼角挤落已经寒凉的泪水。
“好,很好!”柳继说着,猛地冲过来,一把扼住许盈盈的脖颈,只是本能地不甘心,让他妄图阻止那些说出来而自己无力反驳的实话,继续伤害自己的自尊,尤其在上官翼面前。
此时的柳继,无法平静,他只是在找一个发泄的出口,所以他的右手并未用力掐进去!
然,许盈盈身后的上官翼,并不理解此刻的柳继,他不知道在柳继心中许盈盈的位置。
听到许盈盈被柳继掐住时吃惊的倒吸气,上官翼已将剑直冲着柳继的脖颈上横过去,但他也不想下手杀了柳继,尽管他此刻是有这个能力。
因为面对性情耿介的柳继,上官翼总有不忍,他想到父亲上官谦的那份悔意,对他的。
不巧的是,柳继并不知道上官翼的顾虑,就像上官翼并不知道柳继没有杀意一样。
柳继一边手里感受着许盈盈脖颈处突突跳的血脉,一边感受着上官翼瞬间扫过来的剑,他没有半点迟疑地怒目圆睁,大吼一声,“来人呐!”
但见,小院的四面,迅速围上来一群弓箭手。
上官翼,毫无退缩地直视柳继。
许盈盈,却吃惊柳继果然开始耍横,担心上官翼的安危,她将双手握着柳继瓷实的右手,目光转成了哀求,“柳继!你不能这样对我。”
柳继,压根不理会许盈盈冰冷的双手,一脸鱼死网破的涨红,冲着上官翼喊道,“上官翼,你想我们三个人,都死在这里吗?你不是说了,盈盈是无辜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