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枯了的落叶踩起来有‘沙沙’的声音,像极了那年大雪后踩雪的情景。太白山的夜晚也没有山魅魍魉出现,志怪书果然都是文人臆想出来,骗骗小孩的。不知道何叔的手怎么了,还疼不疼。对了,那天的大姐姐虽然怪怪的,一直笑着流泪,但是真的好漂亮啊!”陈安之跟在父亲身后,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着。离开安丘已经十三天了,进入太白山也是第五天了。
这十几天的时间里,陈青霜已经料理了好几波追兵。最先追上来的断剑卫的好手不顾京师那边下的只要跟住陈青霜父子行踪的命令,都想着捉了陈青霜父子回去邀功。却不想想为何京师总部只敢下这么一道命令,自然是全军覆没。陈青霜逃亡之际,丝毫不留手,下手只会更是狠辣,第一波断剑卫的数十追兵大张旗鼓地尾随而上,然后便像沙滩上的痕迹般无声地消逝在浪花中。
等第二批断剑卫赶到当初交战之地时,看到的便只有散落满地的断肢残躯。流出的鲜血将漫地枯黄的落叶都染成红色,惨烈得就像这肃杀的秋。倒还剩有一个活口,带队的首领“雁行刀”宋全被斩断四肢后挂在一颗巨大的松树上。一段平伸出来的树枝粗暴地刺进了他一侧的琵琶骨,磨烂了皮肉之后穿透出一个隐约露出白骨的大洞。偏偏陈青霜又封住了宋全的血脉,不至于让他流血致死。宋全的这截身体就这么孤零零地悬着,偶尔有山风吹过就如同钟摆一般来回晃动。
被救下来时,宋全已经疯了,眼珠瞪得老大,却无神地跟死人一般。脸上不时神经质地抽动下,才稍微回返点凄凉的生机。巨松被削去了好大一片树皮,用布头蘸着血写着“前车之鉴”四个大字。这毫无杀气的四个字与宋全的惨状放在一起,让后来赶到的断剑卫一阵恶寒。现在断剑卫只敢在十里外暗暗跟随,却是再不敢上前挑衅了。
“翻过前面这个山岭,就能到冀州了。”陈青霜想到这,缓缓舒了一口气。冀州已经属于北地之界,断剑卫在大周再怎么权势滔天,到了北地终是有所顾忌的。
“安之,找个地方休整一下,一个时辰后继续出发。”陈安之愕然道:“父亲,今天是要连夜赶路么?”“恩,前几天我们都是这个时辰开始休息,到第二天清晨才出发。断剑卫的狗鼻子么估计习惯了。他们对这边的地形不熟,只是有个极厉害的追踪者才能远远地吊住我们。我们出其不意,今儿连夜出发,翻过前面那一座山岭,就到了冀州地了。到时候便再不用受这群苍蝇的烦。”
陈青霜还有一层担忧,这次逃亡时间毕竟太过仓促,准备的后手基本没有,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怕时间拖得太久了的话,等断剑卫的几个供奉长老过来,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了。不过这个心思自然就不用跟陈安之说了。
“爹爹,为什么朝廷的人要来追杀我们?”坐在一块青石上嚼着干粮的陈安之看到陈青霜脸上现出这多日来难得的轻松,不禁提出了这个困扰自己好久的问题。
陈青霜沉默良久,突然对着北面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转过身来,微笑着说道:“安之,有些事情本来我准备等你弱冠时再告知于你,不过现在情势有变,那此时说了也好。”陈青霜的下一句话就直接让陈安之跳了起来;“我不是你的生父。”
陈青霜轻轻地拍了下陈安之的肩膀,示意他继续听下去;“还记得早几年的时候有一次你问起我孤门的事情,我当场就大发雷霆。主要还是因为我以为是何应看出了什么,唆使你来套我的话。而当时的表现也主要是给何应看的。在十六年之前,我是孤门的左使,和冀王一向交好。”
“太白山一役前夕,冀王的身体就已经不行了。当时托付我一件事,让我散了冀州之兵,带着愿意跟我走的部下投诚当今天子。他说天下大乱已久,如今自己命不久矣,实在没必要再继续添乱了。当时跟我走的还有冀王身边的一位宠姬,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那便是你的母亲了。”
像是没看到陈安之目瞪口呆的样子,陈青霜继续说到:“为了掩人耳目,保住冀王唯一的骨血,防止朝廷赶尽杀绝,我与你母亲成了亲。你母亲是金月族的祭祀,用本族的秘术绝了你的气息整整两个月,这样你出生的时间就对了,不至于引起怀疑。不过这种秘术毕竟太干天和,你一降生你母亲就因为太虚弱过世了。你的身体羸弱,也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
陈青霜感受着周围慢慢充盈起来的水汽,细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继续说道:“以后可不能再叫我爹爹了。我呢,跟你父亲冀王也算是知交,如你愿意,可唤我叔父。”
略微顿了下,陈青霜继续说道:“安之,你可知道为何给你起这个名字。”陈安之被今天获知的信息震撼地脑袋里面都成了一片浆糊,木然地摇了摇头。陈青霜道:“你的名字是你娘给你取的。安之,安之,取的是安然度之的意思。她是希望你这一辈子都可以平平安安地度过。可惜总有这样那样的人,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来打搅我们的平静。”
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语气中已经带了浓浓的恨意。陈青霜一把扯过陈安之,稍一提气,并指成剑往前一挥,本已悄悄围绕起来的水汽被破开了一个大口子,两人迅速地从口子里穿了过去。远处传来了一声极轻微的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