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登楼,再上三楼。
三楼与一楼二楼大大不同,长长的回廊畔是七八间厢房,门扉紧闭,里面也无灯光,看样早已空置,不过回廊地板,却是一尘不染,不惹尘埃。
李猿刀站在门口站定,微作思索后,便领着谢玄径直走到南边的一间厢房前,轻轻推开了门,挥手点燃了蜡烛,轻声道,“小师弟,这以后便是你的住处了,你看看如何?可否满意,可需添置什么?”
谢玄道了句谢谢,走了进去,抬眼环视。这座清雅厢房,比起在驿站中所住的简陋柴房,无疑好上许多,虽然布置较为简单,不过是一张床,一套桌椅,一张案台而已,在架子床的对面墙壁上,挂有一幅大字,就简简单单的一个字“静”。
少年扫视小小的屋子,神情有点恍惚。
这样布置的厢房,安澜驿站中有很多很多,可都是歇脚的官人们住下的,曾遇见不少的官人对此还大大的不满抱怨,甚至还有官人为此大闹驿站。可少年觉得,自己能住上,便是极好极好了。
少年没有想过,仅仅只是驿站杂役的他,有朝一日会住进这里。
恍惚出神的少年忘了,他从三日前便不是烧饭打杂喂马的小杂役,而是两座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锦衣卫,且是北镇抚司的昭庭卫。
“小师弟,我就住在你隔壁的厢房,有事便喊我。”李猿刀面露笑意,站在门口并未进去,说道。
“好的。”谢玄回神过来,“谢谢十二师兄。”
“早点睡吧,明日还是有事儿的。”李猿刀深深的瞧了少年一眼,笑道,关上了门,倚在门框之上,凝望窗外夜色,眉头高高的挑起。
他受楚白和纳兰若的嘱咐,在暗中保护了少年三日,远远相望却不相近。起初心中颇不以为然,看住一个小屁孩,哪有欺负六扇门的那帮家伙们有趣,对楚白执意要收下的少年,更是态度消极,极为不满少年的平庸。我李猿刀要有这样一位道台被毁的小家伙为师弟,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可是第二日深夜,他见衣襟尽湿的少年走入柴房,翻开那本《三十临仙》刀谱,学着刀架向前力劈一刀,却见少年刀势极沉,已将心中一腔怒意愤意和愧意,尽数入刀,便转变了想法,不入修行就能做到如此,少年修意上的天赋,自是极好的。
至第三日葬礼,他便暗自庆幸来到安澜驿,这座不起眼的小镇之复杂,连亲手办理过无数离奇案件的他都感到诧异。先是在暗中截住了四名来自鼓浪屿风雨楼丙字号杀手,风雨楼杀手不愧是青冥天下中的大麻烦,没等他问出个东西,自爆丹室殉死。
再然后在葬礼之上,见到了九真山那位天才少女,洛阳总驿的头领袁文召,连首辅大人七十二门徒韩元都现身,前去吊唁的人群之中,他甚至感觉到有股缥缈的妖气,。
相比少年的神秘身份,让他感到满意,并认同楚白的是少年的心性,几日来,他将少年的落寞看在眼底,少年看似消沉,实则锐气十足,骨子里透出的坚韧让人动容。
这才是修行者该有的心性,修道先修心,心志不定者,即便天赋万里挑一也是空谈。
真是不错的小家伙,三师姐那关该是很容易过去的,从四师兄开始,昭庭诸人所修行,皆是纳兰若代师授业的,入昭庭,大师兄说了不算,三师姐才是一锤定音者。
他贼头贼脑的扫了眼头顶,发现没有任何的动静,长长舒了口气,眉开眼笑,知道今日这一劫终算是躲了过去。
他的脚步轻快起来,折身回了自己的厢房,口中嘟囔着:“真是真是真人在上,菩萨保佑,幸运幸运呐!”
旁边传来轻微的关门声,谢玄这才将行囊和两柄长刀解下,准备洗脚,可扫视了一周,并没发现木盆热水,又不好意思打扰李猿刀,只好脱下衣服整齐的叠在一起,吹灭了蜡烛,躺在床上。
床榻柔软,被褥温暖,还有股淡淡的香味,少年从未睡过这般舒适的床榻,手搭在胸口,仰面望着床顶上的青花云纹木雕,怔怔出神。
短短三日,少年从驿站的小杂役转身一变,成了锦衣卫,其中差距可谓天壤之别。
从有亲人好友还有挚爱的少女,变成众人离去,孤独一人,再而可能多了十多位师兄,人生大起大落,也不过如此。
少年回想今日的一切,感觉好生离奇,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随后便想着李猿刀师兄挥出的刀法,双眸中满满都是悠然神往,紧紧的握住了拳头,轻声念叨着:“单王叔,郁叔,小谢子也要成为仙师了,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黑暗像温柔的女子,抱住了少年,天地间一片肃静,只有窗外夜鸟欢快的鸣叫,声音悦耳。
没过多久,早已身心俱疲的少年扛不住席卷而来的倦意,终是沉沉的睡去了。
夜色渐深,北镇抚司中大部分的院落屋子中,仍然灯火明亮,人影晃动。但在昭庭楼旁偏南方小小院落中,却是黑暗一片,院落中的千年古桂之下,青衣飞鱼服女子和一名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的老者隔空而峙。
不是纳兰若不想找李猿刀的麻烦,而是现在的她,没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