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小太监,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将一张粉红色信笺递到了明堂大总管胡老公的手中。
胡老公面相苍老,白眉低垂,耷拉着的眼皮抬了抬,瞅着那信笺上的星形折痕,挥手打发了小太监,转身走进了明堂深处,来到了正持着一卷诗书,尝试着注解经意的帝云庭面前,恭谨地将之递上,并开口解释了一句:“北方蝶舞二十八,有消息了。”
帝云庭神色一动,接过信笺,随手抖开,浏览了一遍,嘴角渐渐勾勒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摇了摇头道:“张掖姜家,好大的手笔。”
如此感叹了一句,他又似想起了什么,转首向胡老公道:“胡唯,你去传令,命北方穷奇,貔貅,蝶舞所部全部蛰伏,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笙歌的笙歌,一应变故不必理会。”
胡唯习惯性的躬身应命,却又略有迟疑,直起身后踌躇着没动。
帝云庭发现了他的举动,笑了笑道:“老胡,有什么想问的,你直接问便是。”
也就是帝云庭平日随和,换做普通豪富之家,下仆质疑主子的决定,也早就被打死了,何论帝王之所。不过这也正是帝王心术所在,世人皆道九五之尊当一言九鼎,乾纲独断,却不知真正贤明的帝王绝非刚愎自用之辈,他们有一整个宰相团队辅佐,深信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
当然也只有拥有这等风度,才能让身边之人俱都发挥所长,看到晋升希望,让更多的人前来追随,网罗更多的人才。因此想要登上那个位子,即便真的是个刚愎的人,也要表现出虚心纳谏的态度。
更何况帝云庭本身就有这种气度,并非伪装,从这一点上来看,他虽未登九五却已经有了帝王风姿。
胡唯跟着帝云庭许多年了,了解他的性情,听了此话,仗着亲近,直言不讳地问道:“王爷,这是个好机会啊,为什么要放弃?”
“好机会?什么好机会?”帝云庭笑着反问了一句才道:“帝恒镇守云州那个四战之地这许多年,本身又是一代宗师,这岂是外界述说的刚愎自用骄狂自大所能够做到的。镇国公曾评价其人一句,有蛟龙之姿。如此人物,又怎会因两个儿子争嫡,而自陷绝路。”
对于帝云庭的说法,胡唯有些意动赞同,但还是辩言道:“可他四子帝珙的背后是张掖姜家,六子帝环的背后疑似仙门,来头都不小啊,他帝恒区区一个宗师,真能抗的住?”
帝云庭自信笑着,纵然深信理越辩越明,但对于胡唯的问题还是略带着点轻蔑的回道:“与势力大小无关,没有老虎带领,再大的势力也只是一群绵羊。张掖姜家已经没落了,自平夷大将军姜政死后,姜家虽然宗师传承不断,可始终缺少能够镇压四夷的人物。而仙门,呵……”
一个“呵”字道尽了对仙门的蔑视,自古帝王对这群超然物外的家伙都没有什么好感,帝云庭虽还不是帝王,但也相去不远,若是让帝云庭在帝恒和仙门中间选择,他一定会选择站在帝恒这边,宁愿藩镇割据,也不容外夷插手,仙门对大乾而言甚或比之外夷都不如。
胡唯有些恍然了,但还是惊讶问道:“玄王既然如此格局高上,又怎会任由事态发展至此,难道这一切都是玄王的局?那他是为了什么?”
这句问话让帝云庭面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自得不存,反而有几分回忆渐渐浮上心头,迷蒙了他的双眼,沙哑了他的嗓音。他萧索地叹了口气,良久才回了一句话:“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
胡唯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的愕然:“争嫡之事,被顶在前面的一定是帝珙和帝环,他们都是玄王之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玄王再是雄才大略也不好抉择吧?”
帝云庭没再回答,面上少见的浮现出一丝温情,向胡唯吩咐道:“孤记得上次唐太傅送来了一支千年血参,你让下面的人和着粥烹了,等会孤要亲自给父皇送去。”
……
张掖,姜家。
姜程捻着颌下白须,望着连绵的屋舍殿宇,看着奔忙其中的族人亲眷,深深地叹了口气。向着身后同样一名白发老人问道:“四儿已经出手了吗?”
老人微微躬身,这不止是行礼,更多的是一种在沉重压力下,下意识的行为,他的声音与外貌一样苍老,迟缓着嗓音回道:“据云州传回来的消息,的确如此。”
“哎,”姜程又叹了口气,声音颤抖,却又坚定的道:“明日开祠堂,革去四儿他们的族籍。”
他声音不大,却似个惊雷在白发老人耳边炸开,令后者瞪圆了双目,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久久不能言语。
姜程转过身来,看着对方的白发白须,似乎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作为一名武道巅峰的宗师,形容如此苍老,那是真的无能为继了。如此认知,让他隐匿了惆怅和感慨,褪去了迟疑和犹豫,恢复了世家掌舵人一方巨擘的威严,凝重而肃穆地重复道:“传谕全族,开祠堂将姜岩等人定为叛逆,革去族籍,择日发落。”
白发老人一个激灵,不敢抗辩,俯身领命,转身便要去通传家族中各房管事知晓,离去之际,不经意间却听到身后一段幽幽的话语传出,似是自语,似是解释,带着苍凉与无奈。
“玄王莫测,我赌不起,姜家,赌不起。”
……
云州,上洛,王府之中。
江泰在一间密室之外,对着窗中的人影,躬身施礼,口中回禀道:“皆已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