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闲一步三摇地来到三春草堂,见院门大开,窗户上映出人影绰绰,似乎是琴仙正在沐浴。当下色心大动,摸进院去。别看白天邓小闲对琴仙不屑一顾,但琴仙清丽脱俗的姿容又岂是庸脂俗粉可以比拟的?邓小闲越想心里越是痒痒,一时按捺不住,径自到了这里。院内尚有个二门,是紧锁的。不过这怎拦得住邓小闲。只见他轻轻一纵,便越墙而入,正落在窗边。听着屋内似有似无的水声,邓小闲欲·火狂炽,就要戳破窗纸行那偷香窃玉之事,忽地肩上被人拍了一下。邓小闲吓个半死,转头一看却是个身穿夜行衣的年轻人。“你个小贼,吓死老子了!”邓小闲吁口气,“这里老子相中了。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扰了老子的雅兴!”这几句话说得大声些,屋内传来琴仙的惊呼:“谁在外面?”邓小闲暗道不好,看着那不识趣的夜行人,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只听他大喝道:“大胆淫贼!深夜窥人窗下,我邓小闲岂能容你!”手起一掌,拍向夜行人。照邓小闲的想法,以自己的办事拿下这小子还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候自己在琴仙眼里就是个勇擒淫贼的大英雄,那时再与琴仙水到渠成,岂不美哉!却不料这小子功夫还不赖,自己十拿九稳的捉云三掌竟掌掌落空。心下不由恼怒,又见窗户启开一角,似是琴仙向外窥探,不愿折了名声。当下凝神运气,衣袖鼓起,双手间一个黑色光球缓缓凝成。那夜行人不由一惊,邓小闲面露得色,正要将黑色光球推向夜行人。忽然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拍落在自己肩膀上。吓得他一个激灵,黑色光球立散,元气反噬。邓小闲喷出一口黑血,跌坐地上。转头看时,善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穿黑衣戴鬼面具的人。“什……什么人?”邓小闲勉强开口,黑血仍缓缓从七窍中溢出。“七杀?暗影,鬼面!”“七杀?死士,羽杉!”“七杀?落红,潮祭!”三个声音响起,却是一样的冰冷。“七杀!”邓小闲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从屋内走出的少女,“你也是……我们都被你骗了!子舆也被你骗了!”“无所谓骗与不骗,”琴儿道,“昔年有因,今日有果。仅此而已。”邓小闲瞳孔一缩:“好个‘昔年因,今日果’!七杀!果然死而不僵!子舆!子舆……”阵阵黑血从他口中涌出。他声嘶力竭地高喊子舆的名字,很快就没了声息。羽杉皱眉道:“他高喊‘子舆’,究竟何意?”说着往他胸口补了一剑。琴儿忽然道:“记得国师伯说过,当年围剿磐河的人中有一名半大孩童,出手狠辣,悍不畏死。国师伯一直在追查他却毫无消息。那日江离所说的名单经国师伯确认也并无此人。难道是子舆?”她说着语调转冷,哪还有白天引子舆为知音的样子。羽杉稍稍放心,但仍说道:“说不定邓小闲素来与子舆有隙,临死还不忘害他一把。”鬼面道:“这也不无可能。”琴儿却甚是坚决:“不!一定是他!”纤手紧握,满脸的杀意。羽杉不由寒了一寒,不知琴儿哪来这么大杀气。幽梦楼,大厅之中。杨锡保和叶公悠闲地品着香茗,似乎只是为蹭茶而来。岳长空心下焦急又不愿显露出来,只好陪着喝茶,暗暗为邓小闲祈祷。叶公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放下茶盏,道:“我们兄弟此来,是向岳大侠借道的。还望岳大侠行个方便。”“哦?”岳长空故作惊奇,“叶老弟借道,该去找洪大人啊。找岳某,似乎是找错人了吧?”叶公道:“明人不说暗话。此次戒严,已经耽误我们好些时日。门中长老多次发符责问。我们实在没办法,只好厚颜来求岳大侠。”岳长空道:“这个嘛,城中事物,都是洪副将在打理。岳某实在爱莫能助。”久不说话的杨锡保忽然开口:“既然岳大侠如此说了,我们找洪副将就是。只是我看岳大侠似乎心不在焉,可是在担心那邓小闲的性命么?”“你说什么?”岳长空一惊。杨锡保已自顾自地站起:“在赤雪城呆得久了,有地时候真觉得自己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你呢老六?”叶公亦站起来,道:“我还以为只有我有这种感觉呢!”二人边说边向门外走去,视岳长空如无物。岳长空心头火起,就要不顾一切地命手下围杀此二人。但这里与大门之间无遮无拦,一眼就能看见大门外虎视眈眈的洛虎丘、洛虎婷、铁镜三人。衡量之下,岳长空只得看着杨锡保和叶公扬长而去。长街之上,行人断绝。洪一辉带了几名心腹,急匆匆地朝幽梦楼而去。忽地一阵风来。洪一辉一抬头,见一个黑衣人高举长刀,凌空斩下。洪一辉忙侧身躲过。黑衣人一刀走空,并不停留,顺势挥刀杀入人群。待到洪一辉拔剑在手,回头看时,地上已横七竖八的躺满尸体。“什么人?”洪一辉厉声喝问。黑衣人并不答话,只摇摇头。洪一辉长剑一引,“白蛇吐芯”刺将出去。随即身随剑走,施展出家传白蛇剑法。“有趣!”黑衣人低语一声,游斗起来。白蛇剑法创自白蛇洪照,至洪一辉已传十代。只可惜洪一辉耽于名利酒色,一套“白蛇剑法”只得其形。黑衣人与他拆了数招便兴味索然,抽身朝街边一个茶棚褪去。“哪里走!”洪一辉大喝一声,追了过去。刚刚到得棚下,只听黑衣人一声:“着!”寒芒迎面而来。洪一辉忙侧身躲过,黑衣人已从另一边闪出,长刀一抹,将撑起茶棚的竹竿砍断一根。茶棚塌下半边来。洪一辉一见扭头便跑,耳边风声响起,却是黑衣人刚才掷出的短刀回飞过来,将另一边的竹竿斩断。这茶棚一半搭在屋檐上,只有这两根竹竿支撑。这下全被砍断,顿时塌下半边,将洪一辉罩在里面。洪一辉挥舞长剑,刚将棚布砍开,还没找到对方踪迹,长刀已贯胸而入。“你……究竟是谁?”洪一辉长剑坠地,一字一口鲜血吐出。“细柳,龙头!”四字日催命符般带走了洪一辉最后一点生机。痛苦龙收刀归鞘,遥望北方:细柳。唉,细柳!自己,终是忘不了啊!幽梦楼别院。子舆正坐在树下品茶,一派悠闲。站在一旁的方然却一脸焦急模样:“公子,岳大侠那边肯定是出了急事。否则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请您的。您还是过去看看吧!”子舆看他一眼:“你要去便去,不用顾忌我。我说过,希望你出人头地的。”方然道:“公子,我没那意思……”子舆挥手打断他:“好了。你先过去看看吧,我呆会儿就去。”“是!”方然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夜,寂静,静得连虫鸣声都没有。子舆倏然睁眼,白衣胜雪,琴儿已悄无声息的据坐墙头,横琴膝上。“你来了?”子舆欣喜道,佳人夜来,必是有意。琴儿却冷冰冰的:“你,可还记得我?”子舆一怔:“姑娘此话何意?”“不记得了?”琴儿声音没有一丝波澜,“那我提醒你一下:十年之前,磐河之侧。我在亭里,你在亭外……”“是你?”子舆跳了起来,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容颜,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我不明白,”琴儿道,“那年你也不过十来岁,还是个孩子。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狠绝,不皱眉头的杀死刚刚还热情招待你的人,甚至不顾自己的性命?”“你不会明白的!”子舆有些激动,“在我四岁那年。家里收留了一个受伤的江湖人。当时他就快要死了,是我爹耗尽心力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仅仅半个月后,仍是这个人,为了一笔钱,带人血洗了我家。我家三十七口,只有我被奶娘藏在米窖里逃得一命。从那时起我就立誓杀尽天下杀手!他们,根本不配称之为人。他们可以做任何事,只要有钱!你说,你自小在七杀庄长大,那里的肮脏卑鄙,还用我对你说吗?”琴儿沉默一会儿,道:“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你七杀庄有多不堪。我只知道我自小所见的七杀庄收养孤苦,自耕自种,自给自足。只是江湖险恶,才挑选一些弟子传授武艺,并刺杀一些恶人,威慑一方。所求的,不过是一片安宁而已。当年之战,被你们杀死的人,有多少是不会武功的农夫农妇,又有多少老人孩童。你难道不清楚吗?”子舆低下头:“我清楚。可是已经晚了。我恨我这双手曾沾染无辜者的鲜血。心灰意冷下,才远赴这里。只盼永远不再去想那些事。可谁知……”他抬起头,看着琴儿,“我这双手已是沾满血腥了。只是,听我一句,杀了我,不要再去报仇了。当年之事牵扯之多,是你们想象不到的。而那些人也不是你们所能招惹的。杀了我,就让一切,由我而终吧!”“不可能的,”琴儿摇头,“那些罪孽,不是你一身可以洗清的。”说着拈起琴弦,道:“这是我新作的曲子,名唤《别殇》。也是我在这里唯一一次倾心弹奏,望公子垂听!”说完琴声琮琮,铺展开来。“《别殇》?呵呵……《别殇》!”子舆坐下苦笑,“是让我别去悲伤,还是你也会为这离别而感伤呢?”然回答他的,只有琴声而已。一曲终了,琴儿无声站起,看眼伏在桌上的子舆。这世上的一切,与他再也不相干了。而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在这俗世里完成,突然心有戚戚。方然到达前院时,羽杉已单人只剑杀上门来。岳长空大马金刀的坐在大堂门口的太师椅上,冷眼看着手下与来敌厮杀。方然疾步走到岳长空身边,正要开口,琴声从别院幽幽传来。岳长空听着,瞳孔猛然一缩:“好个子舆!宁死也不帮我!”又看眼方然。方然一惊,忙抽出刀来,一招“露刃直进”,杀向羽杉。羽杉道声:“来得好!”刺翻最后一名对手,将剑一引,亦是“露刃直进”,迎头而上。同样一招“露刃直进”,在方然使来乃是有我无敌的威势,在羽杉用来则透出一往无前的决绝。十步……五步……三步!方然眼中惧意愈深,正要变招。羽杉却快他一步,招变“血溅三尺”,轻巧地从方然项上抹过。血,真的溅了三尺。岳长空这才缓缓起身,走到院中,抬头道:“你看这天上的明月!”仿佛正与老友闲谈。羽杉却恍惚看见岳长空脚下似有月牙状的光环不停闪烁。每闪烁一次,自己似乎就虚弱一分,神智亦渐渐模糊起来。“其实,我们不用这样打打杀杀的。不是吗?”岳长空面带笑容,抬手轻轻朝羽杉肩头拍去。“咄!”眼看这一下就要拍实,突然一条人影从大门外冲来,手中金光闪动,直朝岳长空伸出的手臂斩去。“来者何人?”岳长空收手后退,沉声发问。来人挡在羽杉身前,道:“细柳,龙头!”“细柳?”岳长空眉头一皱,“为何趟这浑水?”痛苦龙高举龙头短刀:“我三哥不是说了么。呆得久了,会不自觉成为他们的一员的!”听他提起虎头,岳长空立刻想到要不是他与蛇头来胡搅蛮缠拖延时间,自己何至于如此被动。当下怒道:“找死!”痛苦龙却先他一步,龙头短刀带出片片金光,向他斩来。另一边羽杉亦振奋精神,昙水剑舞出道道水纹,夹攻而来。“哼!”岳长空一声冷哼,双手发出月白光芒,仿佛月光附在手上一般,“月?灵舞!”光华闪耀,以一敌二竟是不落下风。琴声又复响起,阵阵杀机涌来。岳长空将二人震退,腾空而起。身后的太师椅在琴音中化为碎屑。岳长空未及落下,破空声响。鬼面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七杀至绝暗器“黑雾”!“月?离弦!”岳长空左手上的月光如刃般脱手而出,驱散黑雾。紧随黑雾而来的鬼面猝不及防,立时中招,向后跌飞。“师兄——”琴儿双手疾动,琴弦飞出,缚在鬼面腰上。鬼面借力站稳,一口鲜血喷出。“哈哈……不自量力的东西!”岳长空站在屋顶,长发飘舞,身映明月,状如天魔,“死吧!”只见他双手掐诀,月光大盛。“日月?凌空!”空中,一团红光、一团白光缓缓凝成,真如日月同空,将真正的月光都压了下去。“去!”岳长空双手下压,日月光团呼啸而下。痛苦龙短刀挥动:“叱!”金龙腾空而起,托住两团光芒。琴儿忙奏起《铁马金戈》,音律波动,化为金戈铁马,朝岳长空冲撞而去。却在他身旁不远处片片破碎。“器灵都祭出来了,你还能撑多久?”岳长空尽起功力,长发尽竖。“噗——”痛苦龙吐出一口鲜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弯曲。空中金龙亦发出哀嚎。羽杉、鬼面徒劳地发着暗器,没有一点办法。倏然,阴风四起。岳长空背后渐渐凝出个虚幻的门来。一个黑袍人悄无声息地出现,鬼头镰高高举起,落下。一下便击穿岳长空的身体。“呃——”岳长空七窍流血,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露出的半截镰刃,“是谁……”“死人,不需要知道太多。”黑袍人开口,沙哑的声音让人汗毛倒竖。他说着镰刀一收,如钓鱼般从岳长空身上剥离出道透明的人影来。那人影面目与岳长空一般无二,竟是岳长空的魂魄!岳长空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挣扎着要回到自己的身体。“何苦执着呢?”黑袍人轻轻一拉,魂魄完全离体,尸身跌落下来。日月?凌空无人主持,消散开来。饶是如此,余劲仍将众人吹得不住后退。“阁下……何人?”羽杉勉强站稳,声音有些颤抖。黑袍人扫眼院内诸人,忽地道:“噫,有意思。算你我有缘,就告诉你们:冤魂海,奈何口,渡魂一使支千秋!”说完转身迈入门中。羽杉这才注意到,他手中还牵着一串魂魄,正是子舆、方然、邓小闲和洪一辉。冤魂海,奈何口,渡魂一使支千秋。羽杉不由想起倾城和华裳来。这个世界,真的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