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珩珠在手中滴溜飘转,晶莹的表面一道流光灵动荡漾,青衣心下却是怅然。
这驱散魂魄初成的灵鬼于今日之她不过是举手之劳,毫不费力,可她宁愿面对的反是那些难于应付,凶残暴戾的恶灵。仗剑迎风,斩妖驱魔,她虽女子,却也畅快,又怎似现在这般波澜暗起,心生惆怅。
这尘世间的情恨纠葛,还真是不可说,不可思,偏又叫人肝肠寸断,难于割舍。
身后却是那少年不止的呜咽哭声。
“你哭什么?你姐姐已是死了,哭又有何用?”青衣冷冷地,不带一丝感情地问。
那少年呆了一下,随即在身后嘶声质问道:“我心中难过,自然会哭,你没有失过亲人吗?你没有难受过吗?想哭的时候若是不能哭,那眼泪又是用来做什么的?你这般有本事,却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青衣微微一怔,料不到他小小年纪居然能说出这等让人深思的话来,忍不住转身看了他一眼。
但见他半跪在地上,通红的双眼直如野兽之瞳般闪着凶戾的寒光,正恨恨地瞪着她。
文盈默默站在少年身边,虽已将他放脱开来,但一双秀目盈盈如水,始终关切地放在他的身上,瞧着他这个样子,文盈心下怜意顿起,伸手便去扶他,却被他用力摔开。
青衣看着手中的玉珩珠,又看了少年一眼,沉默了许久,忽地心中陡然如一片明镜,闪过一个朦胧的念头。她叹了口气,道:“其实你心里早就明白的,是不是?你不过不肯相信罢了。我超度了你姐姐,你定是恨我入骨了。”
那少年愣了一下,随后站起来瞧着她慢慢地,慢慢地,涩声问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对她?只因为她是鬼吗?她没害过人,没做过坏事,为什么你一定要收了她?”
青衣抬头看天,过了好一会儿,轻声叹道:“这世间之事,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而这幽冥鬼怪之事,你一个小孩子又知道多少?是人也好,是鬼也罢,只要为自己所爱,便只想着相依相伴。不离不弃,却忘了其中利害。须知这生老病死,转世轮回,一切皆是自然天律,半点忤逆不得。我帮你姐姐超脱,让她重世为人,你觉得是错的;你让她见不得光,瞧不得人,终日躲在荒野孤坟之内,便真是替她着想,真是爱她吗?你只想着能与她多处时日,想着受她怜惜,为她疼爱,却又知道她心中惶惶惧怕,千般怨楚吗?”
“我知道的……我当然知道……当村里人把姐姐从河里捞起来,我看着她的脸,就什么都知道了……”少年身子一震,喃喃地说着。他眼中惊憟的寒芒渐渐为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所掩盖,他单薄的身子猛烈颤抖着,直如他的嗓音一般。
“你知道什么?你若真是明白,又怎会在河畔惶惶终日,堕在梦中,不肯醒来?又怎会那般切齿地看我,把我当仇敌一般?”青衣冷冷地看着他,眼波如天上的寒月,冷清、皎洁。
“师傅,他还是个孩子,您别这么说他……”文盈瞧在眼里,仿佛有些心痛,禁不住哀声求道。
青衣似乎笑了笑,只是笑容藏在那薄纱之后,没人能瞧见,就像没人能看清那藏在内心深处,正圈圈荡开的涟漪一样。
她又仰起头,眼神直过苍穹之外,轻轻叹息一声,道:“孩子又怎样?我认识一个人,如他这般大时,已不知道该如何哭了。”
草树摇风,簌簌乱响。
三人之间竟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青衣耳边低低响起。
“你知道我姐姐怎么死的,你知道是谁害死她的,是不是?”
青衣低下头,少年苍白的脸呈于面前,那上面已没了泪水。
“我不知道,但玉珩珠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吗?”
他没有说话,紧握的双拳似乎告诉了她答案,那本应是天真、纯净的眼眸瞬间有着一道雪亮如利刃般的光芒划过。
青衣深深地看着他,那眼光似要透过他的眼,直达他的灵魂深处。她的衣衫在风中妖异地轻舞,她绝世的风姿在他瞳孔中宛如月下的精灵,美丽而又飘忽,却丝毫也没闪烁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