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遗局
夜色迷离,不知何时,天空忽然飘过一团乌云,遮掩了半边月儿。
太云镇的西北方,百里之外,有条荒废已久的古道。古道上厚厚地覆盖着前几日的积雪。远远望去,宛若一条盘旋的玉带,一直通往那传说中的生死边界——“幽冥关”。
寒风过处,卷起层层雪浪,露出零星几点灰黄色的枯草。
倏地,一道红光划破孤寂的夜幕,洒落在这条满目凄凉、荒无人烟的废弃古道上,现出一白一红两条女子的身影。
“现在感觉怎样?还撑得住吗?要不歇息一会再走?”白衣人冷淡的语气中,难掩一丝关切。
背上的红衣女子有些惶恐道:“撑得住,多谢圣使关心,还是放属下下来吧,属下能走,怎好……”
白衣人不待背上的她说完,便打断道:“这是命令!你要违抗吗?”
红衣女子颤声道:“属下不敢!”
“我谅你也不敢!”白衣人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方才我那么做,你怨恨我么?”
红衣女子愣了一下,接着连忙摇头道:“属下明白,在当时的情况下,圣使那是最正确的做法,用属下的一点小伤,换取圣使带着属下得以脱困,是属下的荣幸。属下对圣使只有感激与敬佩之心,又怎会心生怨恨。”
被称作“圣使”的白衣人,便是魔门雪辰浮波的“风云八使”之一的“千里飞霜”——谢飞霜,背上的红衣女子则是冒充“琴仙火珠”的“烛生重台”红衣鬼灯。
两人逃出卧云轩之后,三番几次被青衣道者预先设在太云镇四周的几道咒术阵法所阻,为了不引起附近流商山上的燕家注意,最终只得向这条古道行来。
“你知道就好,那些恭维话就省下吧!”谢飞霜冰冷的语气和缓了些,道,“圣女将你交给我,我便会护你周全。”。
红衣鬼灯小声道:“只是那‘剑海’乃辰主所赐,我……”
“轻己性命而重那身外之物,真是愚蠢!”谢飞霜轻叱道,“此次你随我入关,眼看便能完成辰主交付的任务。只等圣姬哉魄重生,你便是为圣门立下了千秋大功,必定永载圣典,区区‘剑海’算得了什么?到时我请辰主亲自为你取那大泽之木制琴,又有何难?”
红衣鬼灯闻言全身一颤,极是激动地说道:“真的吗?多谢圣使大人!属下……”
“说过多少次了,私下里姐妹相称便是,无需把那些‘圣使’‘属下’的挂在嘴边。”谢飞霜不耐烦地说道。
红衣鬼灯连声说是,忽然有些好奇地问道:“圣……姐姐,你说当真只要我们将这万魂珠带回渺月谷,圣姬就可以复活?”
谢飞霜冷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圣姬本体被那凤楚阳封印在凌园已逾百年,辰主不过是在某部上古残卷中找到一种召魂引灵的秘术,能不能成功连她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辰主几乎花尽毕生的心血在这上面,成功的机会还是不小,而这万魂之力,正是关键所在,所以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完成这项伟大的使命,明白吗?”
“嗯!我一定誓死完成任务!”背上的鬼灯坚定地回答道。
谢飞霜又道:“好在这天梧承平日久,修习道术者日渐稀少,那些自诩名门正宗的修道宗派,又是各自为政,如今更为了一个‘神流祭典’而明争暗斗,是以对我们的行动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肯首当其冲,生怕损了自己的实力,这才让我们很快便顺利地完成了夺魂之事,只要过了前面的‘幽冥关’,就是我们圣域了。”
背上的鬼灯由于太过高兴,引得一阵咳嗽,却不等完全平复下来,便急道:“太好了!姐姐既然知道这条荒道可以通往圣域,而且还这么近,干嘛不直接走这里呢?”
谢飞霜借着时隐时现的微弱月光,仔细观察了一遍周遭的情形,白茫茫的雪海,一览无余,并未发现其它异常之处,这才笑着说道:“你懂什么!那我问你,百余年来,这‘幽冥关’从无天梧之人驻守,为何我们圣门中人每次入关,却总要费那么大劲绕道而行,干嘛不直接从这‘幽冥关’出入?”
红衣鬼灯摇了摇头,道:“属下职低位卑,不能知晓圣门这些秘辛!”
谢飞霜叹了口气,不再运气飞行,而是背着她向前步行走去,边走边道:“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只是时间过得太久,无人提及罢了,那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当时,这座‘幽冥关’正是我圣门与天梧屡次交手的主战场,不知有多少圣门的先辈和天梧的修道者魂消魄散于此。后来,在那场对于整个大陆来说都是旷古未有的大战中,那位被认为数百年来最有希望参破生死大道的奇人凤楚阳,不惜以放弃得证大道为代价,将圣姬连同我圣门中几乎所有的精英,尽数封印于天梧城的凌园之中。同时,将自己的一道残魂注入这座‘幽冥关’。自此,无论是圣门,还是那天梧,便从未有人能够通过此关。”
这谢飞霜性情激烈,平日对天梧之人痛恨之极,从无半句好话,红衣鬼灯却惊讶地发现,她对那凤楚阳的言语之间,竟然流露出几分崇拜之意,不由地心中也有些神往,问道:“那凤楚阳竟然能以个人之力,封印百万之众不说,就连一道残魂,也这么厉害?”
谢飞霜“嗯”了一声,道:“据说他当时年方四十,便突破了明神之境,已然能够身外化身,直逼通玄之境,化神入圣,只是早晚之事。古往今来,所有修道者毕生所求的极限,不过如此,他却毅然舍弃,自然是天地为之动容!”
红衣鬼灯望着远处冰天雪地中,隐约出现的一座孤零零的城塞,想来那便是传说中的“幽冥关”了,心中忽然一动,连忙问道:“既然姐姐说百余年来,从未有人能通过此关,那我们……”
谢飞霜淡然道:“我说了这么大半天,你总算是想到了这点!若非实在没有办法,我又怎会走这条古道。不过也正因如此,那些天梧之人才没有在此设下阵法禁制。看来今日只好动用那条秘道了。”
“秘道?”红衣鬼灯奇道。
谢飞霜却不再理会背上的她,抬头看了看那早已阴云密布的夜空,辨明方位,足踏奇步,口中念念有词,准备打开隐藏在雪地之中的空间通道。虽然仍是要绕很远的路程,但总算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开青衣道者与那些燕家的修道者了。
正当她感受到那股因空间出现裂痕而造成的气流波动时,却猛地脸色一变,急忙收回念力,转身向那不远处的“幽冥关”望去。
只见那座刻着“人魔殊途,永无相犯”的巨型石碑一侧,正斜斜地倚着一人,双手抱着赤铜暖炉,却不是在卧云轩坏了她好事的青衣道者是谁?
流商七秀三分羽!
谢飞霜放下背上的鬼灯笼,这才盯住面无表情的青衣道者,平静地说道:“就算借助此地的残魂之力,你便当真以为只须一人,便胜得过我么?”
青衣道者沉默了片刻,摇摇头,说道:“我不能!”说完便低头只顾看着手中的那只暖炉。
而就在他的话音甫落之际,四周却同时有声音传来:“他一人不能,再加上我们三个呢?”随着三道声音的落下,来自北、东、南三面的雪地中,分别出现一道与青衣道者同样装束的身影,皆是长袖飘飘、仙风道骨之人。
三人在离谢飞霜二人百步之外,便停下了脚步,与从石碑旁走出来的青衣道者一起,分占四方,将两人遥遥地围在中央。
清商西流,是谓流商;孤指天破,故曰破指。
流商山中多俊秀,一入破指尽西流。
站在流商山中最高处的破指峰顶,俯首看那群峦诸岭,便如江河之水,滔滔西流。
“西风乍起黄叶飘,日夕疏林杪。花落纷纷,流水悠悠,零落凭谁吊。
镜里朱颜,芳华刹那,光阴催人老。纵有千金,纵有千金,千金难买年少。
……”
满是悲凉萧瑟的歌声,索绕在破指峰尖那片云雾间,浮沉荡漾。
歌者是名中年妇人,岁月似乎并未在她的面容上留下太多痕迹。中年妇人负手而立,山风拂动,青色的衣裙,连同下摆的绸带一起轻舞。她的衣着并不华丽,只是件寻常的杂裾垂髾服,举止间却自有威仪三千。
在她背后的不远处,躬身站着一名有些伛偻的灰衣老者。
中年妇人凝视着脚下那些云气,忽然开口道:“借幽冥关残存的神魂来对付魔物,想不到还有人记得这座幽冥关。”
她身后的灰衣老者连忙上前一步,恭声道:“娘娘,此人姓羽名烜,字霄然,是流商七秀之一。”
“哦?”中年妇人有些意外,问道,“他就是那个传闻中的羽氏遗孤?”
灰衣老者应道:“是的,娘娘。但老奴奉主君之命,潜藏燕家多年,却始终无法查探到他的真实身份。”
“此话何意?”中年妇人稍稍收回了远望的目光,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