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月,长公主司容陈尸棺内,迟迟未入皇陵。
年轻皇帝在皇陵前站了几日,披着大氅与雪色融成一片,面色冷得如腊月的陈冰,几日下来未说过一句话。常人都知皇帝与长公主感情深厚,如此虽不合礼制倒也理解,只是理解究竟脆弱,数日未曾上朝,朝堂内已怨声滔天。
罢朝多日,御史屡次上书,都被偏置到许久无人踏足的御书房。
贺凌到时,头七已过,他被带到皇帝跟前,正对着公主陵,下跪的瞬间对上司翎阴沉疲惫的眼,满含他看不透的深意。
“臣来迟了。”
司翎像听着这声才看见人似的,施舍了片刻目光。又闭了闭眼,将眼底的酸涩带着恨意一同压了下去,长袖一挥,哑声道:“驸马到了。”
一旁陈拓躬身上前,扶住司翎晃动的身形,低低唤了一声,“皇上,开始吧。”
司翎转身,“请长公主入陵。”
推迟了多日的仪式这才伴着众声恸哭缓缓开始。
石棺被送进去许久,宫人留着皇陵的偏门没关,司翎站在黑漆漆的入口,转身问贺凌:“看见了吗?”
贺凌不知他问的什么,默声摇头。
司翎静了片刻,又道:“你随我进去。”
进去的一段路都伴有长明灯,挂在壁上勉强能照清脚下,皇帝新换的衣摆垂在地上,发出一阵摩挲的声音,除此之外,连呼吸声都被两人刻意控制了。
走至暗门,司翎按下机关,没有丝毫反应。黑暗中,他忍着心口的痛意,沉静而耐心地等待着。许久,他轻轻敲了敲石门,“阿姐,我……贺凌来看你了。”
又是许久过去,隧道里没有风,墙壁上的蜡烛却显得摇摇曳曳,快要灭了。
司翎忽地偏过头说:“阿姐休息了,我们改日再来看她。”
皇帝身上滔天的悲伤将贺凌压得几乎窒息,他觉得恍惚,咽着嗓子没有应话,跟着司翎转身出去。
一路想来想去,忽然念起三年前的夜里,司翎于城下送他时说的话。
“阿姐这一生,只有这么一次。”
直到此刻他才想明白,司容到现在还在等他回来,连带着司翎,连带着举国大臣百姓都在等他回来,才能将这万人哀悼的丧事继续下去。
又是一路无话,待出了入口,司翎下意识看向陵前桌上孤零零立着的两盏灯,风雪似要将灯芯连根拔断,顽强又显淡薄。
被阴云遮住的天日仍旧刺眼,司翎低垂着头沉默,良久才转身看向贺凌,问道:“你还记得阿姐叫什么吗?”
贺凌一怔,对上司翎平淡无光的眼眸,“长公主名讳司容。”
“好,”司翎长吸了一口气,“贺凌,朕知道你赶了许久的路,不该差使你,但朕要你办一件事,这件事只有你能做……”
他看向陈拓。
陈拓甩着拂尘指了个方向,“西南方向葳蕤山,皇上要你找一个女子,女子面容有伤,口不能言,你带人回来即可。”
贺凌从西陲赶来,多日未曾歇过,但此时气氛诡异,皇上情绪不明,他不必强行抗旨,半跪在地,“臣遵旨。”
“不准带任何人,你一个人去。”
司翎垂眸看他,冷漠地笑了下,顺着人群的簇拥转身离去。
葳蕤山属于京畿地区最大的山脉,上面大大小小建了三座行宫,方位不一。其中一座在三年前新帝登基时改建成了祈天阁,为国师陈拓专用。
陈拓给的方位模糊,偌大又陌生的地方要找一个人,实属困难。
两处废弃的行宫转了个遍,也一一审问过所有宫女,没有一个如陈拓所述的人,皇帝跟前的伺候人,面容不说姣好,但也得绝对端正,更别说口不能言。
贺凌正要走,一旁沉静许久的管事公公挥退了众人。
“公公有话要说?”
“贺将军可还记得老奴?”
一张布满褶皱的脸稍稍拢起眉心,与众多六旬老人无异,勾不起贺凌一丝回忆,“公公记错了,贺凌并未见过。”
“先帝在时,贺将军随行前来,正是住在西殿。只是不巧,贺将军当年走失,再回来时大病一场,以往的许多事都忘记了,不记得老奴也是正常。老奴倒不是为提这个,只是若将军还能想起来,不妨去当年将军失踪的地方看看。”
话说一半,贺凌已然明白了,只问出个大致方位。
他确实在年少时承先帝隆恩来过行宫一趟,走时却生了一场重病,差点救不回来,故而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
不只如此,从那以前的记忆都单薄了许多,只当是病糊涂了。在那以后将军府上下都对此事三缄其口,至于那些不甚清楚的旁人,就更不必说了。
若不是今日宫人提起,贺凌倒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