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却没有这个心思,如今尚早,我还不想成家。”
江若弗不知道温孤齐与陈璟的相处方式,只能尽量少说话。
且她心里担忧着姨娘的事情,根本无法欢谈大笑。
也不知世子会不会帮她,更不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换回去。
她拿起烟青色瓷盏,浅浅地抿了一口里面的九霞觞。
浓而甘醇,像是流水潺潺沁入心脾,饱满的香气充溢了整个口腔,馥郁幽雅的酒液滑过舌尖。
似乎抚过她急躁不安的心肺,让她的焦急平复了些。
陈璟看她在喝,也拿起了酒杯饮了一口,陈璟放下杯子,赞叹道,
“果然是百聚楼的酒。味道确实不错。”
拿上来的不过是一小壶,倒了几杯便没了。
陈璟意犹未尽,又叫了其他酒,在面前一色排开。
霁蓝釉酒壶,细腻的瓷白羽杯,甚至还有兽形觥,不同的酒用不同的器具装盛。
伙计殷勤道,
“这是爷您叫的钓诗钩、与君绝、金斗城。”
“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小的就下去了。”
陈璟摆摆手,
“下去吧。”
陈璟将霁蓝釉酒壶里的酒倒在江若弗杯子里,
“这叫钓诗钩,说是文人墨客只要喝了这酒,就能有写诗的灵感,只是我觉得味道尚可,却不至于有这名字这么厉害。”
陈璟道,
“上次和你来,你就说喝酒误事,还要回去读书,今日我都见着你偷闲看话本了,你可没有理由再推脱了吧?”
“今儿个,我也是心中苦闷,你就陪着我,一醉解千愁,不醉不归。”
江若弗忙摆手,
“我——”
话说着,陈璟已经将杯子塞在她手里了。
江若弗左右为难,但一想,若是因为这件事情使得世子和陈公子之间有嫌隙,想必世子一定会不喜。
也徒然给世子添乱。
江若弗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酒转在舌尖上,味道有些凛冽,带着淡淡的清荷花香,似莲叶无穷和芙蕖成海尽数荡漾在舌尖上。
陈璟笑道,
“怎么样,没骗你吧,是不是还不错。”
江若弗如实回答,
“确实不错。”
待江若弗这一杯喝完,陈璟又给她满上了兽形觥里的金斗城。
金斗城可谓是十分辛辣,还有一股苦涩,苦涩中带着浓浓的谷香,不知怎么的,明明是一杯普通的酒,江若弗愣是觉得喝出了一股风沙味,粗砺而余韵绵长,到了后面竟然有股淡淡的甜香漫上来。
只是那股子辛辣实在冲鼻。
但陈璟偏偏还一杯杯地给她倒。
江若弗越喝越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回喝酒。
心里又有事情结着放不下,她也不欲再喝,只怕喝多了会祸从口出。
迷迷蒙蒙间,好像能听见明姨娘在叫她,能看见姨娘的笑。
她越想越觉得脑子晕,鼻头有些酸。
而陈璟拿着酒壶给她倒酒,一个劲儿地劝酒,
“这是我最喜欢的酒,叫与君绝,你可一定要尝尝。”
江若弗虽然有些醉了,却也记得方才的酒有多辣,她也是被辣怕了,一气喝了小半杯,根本没敢细尝,生怕这酒会辣着她。
只是这与君绝却是与她想的不同。
酒入喉中,清幽还在口舌间流淌,像极了初春的新雨,绵绵蒙蒙,细腻温润,只是片刻之后,却有些略微的苦涩涌上来,像是苦杏的味道。
江若弗有些意外,本以为叫与君绝这种名字的酒,会相当烈和辛辣,却没想到竟然这么温柔。
陈璟见她喝了,打量着她的表情,得意地笑道,
“没想到吧!”
“这酒名字虽叫与君绝,却是这百聚楼里最温和缠绵的酒。”
“据说这酿酒的人,是把酒埋在城东那断桥边的柳树下的,每年春天,柳树抽芽的时候埋下去,隔年同时挖出来,因为酿的时间不长,所以这酒也就不烈。”
“埋酒那边的断桥,可是二十年前的名妓明云罗嫁人时断的。”
听见明云罗三个字,江若弗拿着酒杯的手一顿。
陈璟没发现她的异常,继续道,
“若说江南名妓,那是数不胜数,但长安一向是个正道地界儿,很少见有妓子能扬名开来的。”
“偏偏这明云罗是个例外,当年她一朝以洛神妆示人,惊艳世人,引得长安众人追捧,听闻她的气质不似风尘出身,倒像是高贵的王公之女,冷艳清冽。”
江若弗握着酒杯的手缓缓攥紧她垂下眸子,眸色深沉。
陈璟靠在藤花椅背上,话语间透露着对那个年代的向往,
“当年多少人以千金相赠都得不到她一个回眸,而那明云罗所在的秦楼楚馆想待价而沽,她也就一直吊着牌子,没有梳拢迎客。根本没有人能得美人一顾。”
“不过她弹得一手好琴,这也就给了旁人有接近的机会,每天等在她窗子下面听她练琴的人,都要排队纳银,否则都没位置,人人都盼着她能倦了开窗往外看,那时,她所在的秦楼楚馆也借此赚了好一笔。”
江若弗咬住了下唇,垂着眸子,情绪丝毫不外露。
陈璟继续道,
“还因为姿容绝世,当时的酸书生,给明云罗取了个浑名,叫万人劫。”
“因为如这般出世绝尘的美人甫一现世,便是万人的情劫。”
陈璟摇了摇酒杯,
“听说这云月和坊有间酒肆,有种酒就叫万人劫,这酒名也是由她而来的。”
江若弗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重重地将酒杯放下,沉声道,
“后来呢。”
陈璟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与君绝,喝了一口,继续道,
“当时想娶她的人不少,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牛鬼蛇神,都去那秦楼楚馆开过价钱,甚至于东平郡王都去过,给出了令人咋舌的数目,倒不知怎么回事,明云罗最后却嫁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举人。”
江若弗听着,忽然觉得口中的酒苦得有些发涩,她的心口也在发涩。
之前陈璟就听说书人说过这个故事,如今讲起来,也是声情并茂,顺畅得很,
“妓子嫁人都要从水面上过了再进夫家,意味要断了水性杨花,洗干净骨头做贤妻良母,且不能白日嫁人,明云罗也不例外,据说她嫁人的那天傍晚,下着很大的雨,恰是春天,柳树也生得极好,不少人去围观她过桥,还有很多痴情的男子驾船一路跟着她。”
“当日明云罗刚从那白玉桥上过,不过走过桥中央几步,天空中马上一道大雷劈下来。桥当中而断,那些准备上桥送她的人被吓得魂不附体。”
“天地煞黑煞白之间,明云罗打着伞一回头,一双水眸已将天地黑白二色都分隔开来,泪眼朦胧地看着对岸,毕竟我未曾见过,这都是听说书子说的,我说不得那是多苦涩凄绝的一眼。”
“只是听说书的说,那明云罗是丝毫不惧怕那雷,一点儿都没躲,只是打着伞,看向桥的那头。轻声说了句话。”
陈璟还顿了顿,才道,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那对岸的人看着她,也再不能从那桥走过去了,像是天堑一样生生把明云罗和那些爱慕她的人隔开,走过这座桥,她就去嫁人了,这当确实是生生世世与君绝。再没有回寰的可能了。”
“每个爱慕她的人都觉得她口中的'君'是自己,哪怕她嫁了,还是有许多人想成为她那句诀别里的‘君’,那心绪只是想想都觉得凄楚。”
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叫得江若弗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