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军突然说道：“丫头，其实我以前也有个女儿，只是后来走掉了，论起年纪，也跟你差不多大，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让她亲口叫我一声爸。”
“这辈子我也就这样了，你……”，他深了口气，“你能不能叫我一声？便是我死也甘心了。”
孙雨溪泪如雨下，还未出声就已哽咽，轻轻地叫了一声：“爸！”
到得现在，她已经明白了什么。
但两人都保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没有说穿。
相顾无言。
孙小军愣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骂了一句：“个龟儿子，老子做了一辈子坏事，到穷途末路还有人叫我爸，贼老天，你他娘待我不薄，待我不薄，哈哈……”
笑声苍凉中带着豪迈，这一瞬间，他彷如又是那个挥斥方遒的孙三爷！
罗恒看着这一幕，心中没有多少恻隐，但多少有些感概。
孙小军做的是祸国殃民的勾当，死不足惜，他同情心再泛滥也不会用在他身上。
他只是在想，以此人心性，要是当年没走错路，一心走正行，怕是也能有番成就，只能说人生在世，倏忽而已，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不是谁都能幸运如他，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所以他更该加倍珍惜，珍惜命运之神赐予他的所有美好。
孙小军盯着孙雨溪看了好一会儿，收回目光，跟她说道：“丫头，你出去吧。我有些话单独跟罗恒说。”
孙雨溪不解，但实在拗不过他，只得出去了。
罗恒坐到了他对面，摸出一根烟，点上递给了他，孙小军深深一口，说道：“谢谢你。”
“甭！”罗恒连忙摇头，“三爷，虽说咱俩儿都是坏蛋，但我属于那种有点底线的坏蛋，跟你不同，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你就把这事儿看做一场最纯粹的交易就成。”
“成，倒是我显得矫情了。”
孙小军点了点头，寻思自己还是有些低估了这少年郎，做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真真是个干大事儿的料。
这般想着，他笑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孙某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交易的时间、地点、人物，尽量详细一点。”
孙小军正色道：“时间在这个周末，也就是六月十三号晚上十一点，地点就在北山道清源水库附近……至于上家，是一个国际贩毒团伙，首领是缅甸籍华人，叫森哥，是个凶狠角色，这次数目很大，价值超过两千万，应该是由这个森哥亲自过来。”
罗恒点了点头，继续道：“那这拨儿人实力怎么样，有没有扎手的？”
“热武器不算多，毕竟这两年边境查的严，太大的家伙带不进来，不过森哥旁边有个狠角色，练泰拳的，据说跟巅峰的拳王泰森都能斗得旗鼓相当。”
“哦？”罗恒眉头微皱，像泰森、阿里这种世界级拳王，修的是外功，无一不是天赋异禀之人，近乎达到了人体筋骨强度所能达到的极限。
一般内家拳师根本不是对手，只有暗劲巅峰的高手才有和其一较高下的能力，有这么个狠角色在，想将这拨儿人全数拿下，很有难度。
若将这些早就上了国际刑警档案库的大毒枭全数拿下，肯定是一份天大功劳，罗恒肯定是要算在自己老爹头上的，如此他就必须得考虑罗建国自身安全。
“看来到时候还得求杨叔帮忙了。”
罗恒这般想着，继续问道：“三爷，那下家呢，你跟了王岳这么多年，对于他铺货的渠道，不可能一点都不了解吧？”
孙小军摇了摇头，说道：“王岳这个人，谨慎的可怕，给下家铺货的事情，从来不要我参与，不过……”
“不过什么？”罗恒连忙问道。
孙小军思忖片刻，答道：“王岳手里最大的下家，应该是在京城。”
“京城？”罗恒再次皱起眉头，他在想这个人会是谁呢，现在有没有可能已经到了天南？
若能把这个人一起挖出来，那这份儿功劳就更大了，他家老罗凭借这份滔天功劳，坐稳市局局长位置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便是换届后兼任政法委书记，成功进入市委班子怕也是水到渠成。
由正科到副处，这可就是鲤鱼跃龙门了。
想了想，也没什么头绪。
摇了摇头，罗恒道：“最后一个问题，交易的方式，先先货后款还是先款后货？”
孙小军摇了摇头：“干这行的，永远建立不起来信任，都是当面钱货两清。”
“不会吧，两千多万，难道用麻袋装？”
“当然不是。”孙小军摇摇头，“用得是美金和金条。”
“哦？”罗恒眯起了眼睛，心里念头电光火石般闪动。
他在盘算一件不那么道德的事儿，自然不可能告诉孙小军了，揭过这茬儿，他又仔细盘问了孙小军一番，将诸般细节盘问清楚，全记在了心里，最后说道：“三爷，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办到！”
孙小军摇了摇头，笑道：“能在临死前听我女儿叫我一声爸爸，我已经死而无憾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丫头和丫头他妈，我对不起她们啊。”
孙小军又是叹了口气，看着罗恒，认真地说道：“罗恒，你是个有能力的人，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保护好她，不要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三爷，你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你要护她一世安好无忧，那就说到做到。”
罗恒说完，也不墨迹，将身上那包烟连打火机一起扔给了孙小军，便出了审问室。
孙小军惨然一笑，一根一根抽着烟，抽到麻木，抽到咳嗽，抽到流泪。
他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便是再怎么穷凶极恶之人，到了穷途末路，总会显得有些凄凉。
但他很快就收敛了这份儿情绪。
他孙小军不是不怕死，但他也没有觉得自己不该死。
他自诩是个枭雄，那就该死得从容体面些才对。
罗恒出了房门，却见孙雨溪倚着墙壁，灯光微暗，看不清她脸上表情，只看得到她双肩微微抽动。
罗恒走到她面前，发现她并没有哭泣，却有眼泪不住滑落，晶莹如清晨的露珠儿。
这是一幅动人心魄、也让人心碎的画卷。
娴静，温婉，哀伤，在她最美的年华里，悄无声息地就定格住了一段时光。
罗恒拍了拍她的肩膀，叹道：“你早知道对不对，为什么不认他？”
孙雨溪努力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凄风骤雨中，她像一株倔强的小草。
“陪我走走吧。”她突然说道。
“好。”罗恒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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