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湛蓝,有流云,似飞絮。
白玉石台阶拾级而上四十九,须弥台基、重檐庑顶;
琉璃瓦将光揉碎了铺在地上,叠影斑驳,似水中倒映般,虚实相接。
范贤呆立着,仰头望向耸立于眼前、高十丈有余的太庙。
有那么一刻,他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前世;
回到了初踏故宫、初见那座饱经岁月风霜洗礼的紫禁城时,内心所感受到的震撼;
耳边仿佛有金戈铁马之声,又好似听到了万众朝拜、高颂圣恩的山呼声。
“殿下!”
这呼声如此真实,真实得好像就在身边。
“请,殿下更衣!”
当七爷戚北川、教师方墨儒与范离跪倒在地时,范贤怔在了原处。
他承受不住这几位的跪拜,但却谨记老师事先千叮万嘱的交待。
此地是太庙,今日行冠礼。虽是暗中行事,但,规矩不能丢!
大梦,乍醒。
两名眼蒙黑纱、着玄色制服的龙吾班直,手捧衮冕来到范贤身边。
何其相似的红墙黄瓦,又是何其不同的身份处境。
彼时,他只是一个后来的观光者;遥望历史的天空,瞻仰那早已消失在时光长河里的前人伟业。
如今,他却是这个时代的参与者;被强行架上了历史的巨轮,注定会在这个世界的史书留下一笔。
是浓墨重彩、轰轰烈烈?还是凄风惨雨、身首异处?
成王败寇,这是一条不归路!
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吗?
范贤任由蒙眼卫士为自己换上一身赤色圆领绣四爪龙袍,腰缠玉带、脚登云靴,额敷金丝线网巾。
“殿下,登月台御道龙纹石、进太庙!”
仍跪着的方墨儒摆手指向太庙正殿前,左右两侧四十九阶当中雕刻着龙纹的玉石道,温柔的声音较以往庄重了许多。
真的,就只有这一条路吗?
范贤仰头望天。
他始终不愿,也不甘被摆弄。但现实如此,容不得他抗拒。
他不能一走了之。且不说走不走得了,便是眼前这三位,他就舍不下。
人不能有弱点,但人,总是会有弱点的。
罢!
来这世上一遭,这条路,走便走了。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又有如何险绝的境地,他都认了!
不是认命,亦不是认怂。
此时此刻,如果来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该是何等的豪气干云。
但范贤,只是仰头望着天际流云,笑了笑。
皇图霸业转头空,仍令豪杰竞折腰。
说实话,冕服加身的这一刻,他竟神奇地体会到了一些那张龙椅、那个位置的致命吸引力;
以及,身边三位他最珍视之人,那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誓将乾坤扭转来的信念。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
既然此道不可逆,那就在这不可逆中,寻一生门,寻那遁去的,一。
“我的路,我会好好走!”
永宁街卖豆腐的小豆郎范贤、此时的前朝皇太子炎龙台,终是踏上了命中注定必须踏上的—龙纹御道。
一步,谨记自己是范离、戚北川、方墨儒之徒,不可滥用武力、不可忘情没恩;
一步,正视自己是炎氏儿孙,这大盛疆土,有他立身之地;
一步,尽己之能、拨乱反正,若武乐无德,当为天下苍生顾;
一步,且行、且看、且谨慎!
他每走一步,身后三位,便跟上一步;三位身后,又有眼蒙黑纱的龙吾班直一十六人,低头跟进。
入了太庙,进正前享殿。
殿内梁栋外包沉香木、其余构件均为金丝楠木,天花板帖赤金花,制作精细、装饰豪华。
祖宗牌位、高竖林立,油灯不灭、香火不断。
范贤抬头凝视,在近前居正中的位置,看到了刻有【大盛孝宗宁皇帝】的牌位。
那位从未谋面、只听说过、烙印在戚北川与范离心中的人物,范贤此生的父亲。
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君主?
能让这些本领高强可叱咤江湖的高人旧属,惦念一生,且在想起他时,流露出的均是钦佩与尊敬之情?
为了他,为了他的遗腹子,范离埋葬了一世青春;
戚北川毁了容还折损气机、此生再无望踏入宗师境;
方墨儒本可去司空山一世静好、却甘愿抱着一身本领窝居陋巷;
还有那个雪夜,与敌手拼尽、葬身火海的五百死士;
还有此时仍行走于黑暗中,明知前途渺渺却甘愿为心中之义赴死的、数不清的人们…
“父…亲,您的一生,一定很精彩吧!”
范贤这般想着。
“吉时到,行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