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楼后院,穿着富贵,全身衣着一看就很是奢华亮丽的妇人站在后院门前,指着些约莫十七八九岁的男女,喊道:“兔崽子们,别在这扯皮逗乐了,快给我打起精神出去招待贵客。”
“要不是你们赶上好时候了,就依你们现在这幅游手好闲的样子,放在当初,都得被湖里的妖怪吃了,要不就是饿死!我跟你们讲,孙公子可说了,今天来的都是贵客,你们手脚都勤快点,办事仔细些,要是怠慢了,别怪老娘...”
妇人抬起掐腰的右手,对着空气扇了扇风。
后院里,少年们正在树下谈论着上次酒楼里见到的那个外地小姐,长的那叫一个标致啊,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
少女们则坐在院子的椅子上,磕着瓜子,听到少年们的荤话后都脸色羞红的啐道。
“呸,不要脸”。
这大概是这帮男女傍晚前最悠闲的时光,直到妇人气势汹汹的喝叫,少年少女们一个个见了妇人后,立刻撇下手中的瓜子,到院前并排占好,一句话不说,低头听着训斥,就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只是一个个眼神中并无惧意,反而有一些悻悻然的笑意蕴藏眼底。
掌柜的许渝大概是最喜欢故作严厉的人了,平日里,总是要摆出一副很是严厉的形象,其实对这帮少年少女,许渝一下子也没打过。
这帮少年少女也不晓得,为什么这个模样标致的女人,总是对他们说老娘,老娘的。
他们不知道,多年前丈夫丧身湖边的许渝,从心底里把这些在酒楼当伙计的少年少女都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哼,什么都不行,就是摸透了老娘的心,别以为老娘心软就不当回事哈,都听明白了是把,赶快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滚出去招呼客人!”
妇人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此刻见到这帮兔崽子们低头不吭声,可怜兮兮的样子,也不再说什么,大手一挥让这些酒楼的伙计赶紧出去招待。
等到这帮酒楼伙计们出去后,许渝叹息一声,这次声音柔和了许多,对着树下说道。
“书袋儿,你也别闲着了,快去你爹那,一会客人都到了咱们就要开场了,今天可得跟你爹说说,得卖足了力气讲,不光是那些达官显贵,除了楼上那几位,今晚没准还会有别的仙师过来听书,一会许姨就要去侧门候着了,你可得抓紧些。”
一个比刚才酒楼伙计们稍大一点的青年斜倚在树下,笑道:“放心吧,许姨,我马上就去找我爹,出不了差错。”
待妇人走后,树下的青年打了个哈欠,刚才那帮小孩子真是瞎说,还前凸后翘,真是俗,给那么美的姑娘形容的跟花坊的女子一样,回头得教教他们,要做个有知识的人,不然忒俗了。
青年扭了扭脖子,站起身,望了望天,太阳落山了,是得去找爹了。
暮色里,不同于前门热热闹闹,人身鼎沸的场景,说书楼的后身侧门,老板娘许渝和穿着锦绣白袍的青年站在门旁。
方才来的那两个男人真是好生奇怪,满脸胡茬的魁梧大汉和一个鼠头鼠目的矮小男子,尤其是矮小男子,竟然挎着一把与身材不符合的大刀,那刀比矮子个头都高!
许渝收回思绪,修行人的世界岂是跟凡人一般。
要知道来这离南镇的人最感兴趣的是什么?当然是仙啊!
谁不想亲自到仙人除魔诛妖的地方一睹风采,尤其是这说书楼的说书先生,还是当初亲眼见到仙人除魔诛妖之人,所以自己经营这座说书酒楼,哪场说仙不是爆满!
自从南信国第一人,当今的国师大人曾亲临离南镇后,更是在这信南、南信两国掀起热潮,众人都慕仙而来,除了那些达官显贵外,甚至连一些修行人都来此听书说仙。
在身旁这个孙公子的建议下,说书楼正门用来接待那些普通人,而这扇用珍贵的散香木打造的侧门,则是用来专门接待那些修行人士。
散香木,平常人看来与寻常木材没有两样,但是散香木会散发一种独特的香味,只有修行人才能感受的到。所以,用此木做门,也算是说书楼的别出心裁了。
挽了挽被风吹散的头发,许渝对孙公子说道:“不知道这次除了楼上的两拨仙师,还会不会有别的仙师来此,三楼地方也只够改成三四个独立的屋子了。”
孙公子微微一笑,“许姐不用担心,虽说咱们酒楼三楼是专门给仙师们准备的,但是我想,也许有些仙师会与众不同,喜欢游戏人间,也许此刻就坐在一楼也说不定。”
青年接着笑道:“还是许姐经营有方啊,一层坐平民百姓,二层坐达官显贵,三层坐门派仙师。”,望着身后的三层酒楼,想到一会那个说了十多年书的说书老唐仍是要在二楼说书,孙公子忍不住感叹一声。
“鱼虾如何与蛟龙同游”
“没办法”,许渝叹道:“谁让我们这说书楼,说的是仙人呢。”
孙公子自嘲一声,“是啊,修行人就好像一座擎天巨山,高山仰止,我等都在山下仰视。但是若有机会,谁不想上山看一下山上风光呢?”
许渝经营生意多年,见惯了人情变幻,见到此时孙公子兴致不高,出言安慰道:“孙公子不必担心,这次来了这么多仙师高人,想必孙公子能拜入仙家,从此扶摇直上。”
“借许姐吉言。”,这说书楼十年间来了多少门派仙师,但哪个正眼瞧上他了,希望这次能有人另眼相看吧,孙公子握紧拳头,内心叹道:“哪怕是个外门弟子也好啊”
许渝暗叹一声,如今的离南不同往日,不再是那个贫瘠的小村子,开始与外界打交道,南信和信南两国能够共同治理此地,都跟眼前的这位孙公子有关。
孙家作为当初信南国数一数二的头等豪阀,在信南国一分为二的同时,孙家也分成两个派系,各自依附一国,但是不同于那些分家后互相视为仇人的家族,两个孙家仍是互相扶持,这也使得孙家在信南两国越来越有威望。
身穿白衣的孙公子是信南国孙家的旁系庶子,虽说不是嫡系,但也的的确确是名正言顺的孙家后代,听说离南镇的仙人传说后,竟是千里迢迢的从信南国京城搬到座小村子里,还借着自身人脉四处宣传,可以说离南镇能有今日的景象,孙公子功不可没。
镇上的这些当初贬职流放的官宦后代,如今的离南镇的普通百姓,也都觉得孙公子待人和善,很好相处。
记得一次酒桌上,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唐书曾借着酒劲问过孙公子,“图啥呢,放着京城孙家不待,好日子不享,来这里忙活着?这离南村有啥值得你孙公子惦记的,你看你没事儿给那些老太太提水,还替过村里的小孩放牛,你这是公子日子过惯了,来体验下生活?”
桌底下,许渝踢了唐书一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唐书确实是喝醉了,诧异道:“你踢我干嘛呀?”
许渝气的不轻,旁边的孙公子倒是不在意,对着许渝摆手笑笑,然后喝了一口酒,“唐大哥,当初唐家也是信南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啊,那些家里琐事你都忘了?”
喝多了的唐书一拍脑袋,摇摇头,“你说这个,在这地方待了这么多年,能吃口饱饭,穿暖睡好,就是万幸了,哪有功夫去想那些家里琐事。”
孙公子又喝了一口酒,“可我不能啊,孙家还在,家里好资源都是给那些嫡系的,我一个旁系庶子是吃喝不愁,但是难道要我一辈子就这样混吃等死吗?”
接着酒劲,孙公子直言道:“前几年,家里请了一位仙师,来教导嫡系长孙,每年光是供奉钱,就占了孙家开销的一半,去培养那个所谓的好苗子,可是难道我就真的不如他吗?我哪点比他差同样都是留着孙家的血,凭什么是他不是我?”
许渝永远记得那晚孙公子的神情,落寞,不甘,以及一种无能为力。
就在许渝愣神的时候,远处有一老一少向侧门走来,老者身穿棕色锦袍,看上去慈眉善目,身旁一名容貌妩媚的女子紧随其后。
孙公子先于许渝几步,上前迎去,对着老者弯腰拜道:“恭迎仙师大驾,招待不周,万望见谅。”
许渝也赶紧上前欠身低头道:“恭迎仙师,为了怕众人叨扰到仙师,接待不周,还望仙师恕罪。”
捋了捋胡子,眼前这个低头的妇人,身段到是不错,老者呵呵一笑,“想必你就是这酒楼的掌柜了,不错不错,用这散香木,倒也算有心了。”
许渝仍是没有抬头,低声道:“多谢仙师理解。”
老者笑道:“行啦,再这么低头下去,我还听不听书了?”
许渝这才抬起头,“听,我这就领您上楼听书。”,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许渝带着老少二人,缓缓上楼。
楼道里,容貌妩媚的女子看着身前妇人的丰腴身段,笑容玩味。
从始至终,无论是慈眉善目的老者,还是容貌妩媚的女人,都没有看一眼那一直在弯腰作揖的白袍青年。
夕阳就要落山,余晖里,弯腰青年的神情无人看见。
酒楼外面的前院小径上,名为书袋儿的青年跟着约莫四五十岁年纪的中年男子并排走向酒楼。男子面有倦容,嘴唇不断张合蠕动,但是却没有丝毫声音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