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味着什么,他们都知晓。
来人不是顾泯还能是谁。
顾泯似笑非笑的看着这群人,说道:“说说吧,是个什么事情。”
他要不是在这里听了好一会儿,知道这几人,并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不然都不会出来说话,最多是在这些人杀那小姑娘的时候,一剑就给杀了。
陈先生认认真真看了看顾泯,却始终看不出来对方的深浅,也就认命了,开口给顾泯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南楚境内,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小宗门,名为欢乐谷宗,虽说没什么特别厉害的修行者在内,但是那位宗主是个老道士,整天都在算卦,之前不知道怎么的,算了一卦说是方圆三千里,定然有个小姑娘是某个时间段出生,和他八字犯冲,一定要在别人十三岁之前杀掉。
手下人最开始不以为意,可这么一探查之下,就真的是发现了有这么个小姑娘,于是那位谷主就杀了那小姑娘全家,可是在杀小姑娘的时候,一没留神就让她跑了,这个陈先生就被派出来杀这小姑娘,可他不忍,几次发现踪迹,都故意晚到一步。
到了这会儿,硬生生是拖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明日就是那小姑娘的生辰了。
他们修行微末,对那位相比较起来境界高妙的宗主也不敢违抗,就要在今日杀人,只是后来又没下得了狠心。
“这位公子,即便是想要出头,也要好好想想那位宗主的厉害,最好不要擅闯山门。”
陈先生一股气把这些话都给说了,最后也在劝告顾泯不要去招惹那位宗主,当然他也知道,今天不杀那小姑娘,后来也会有别的修行者来杀她。
她一个普通人,跑不掉的。
而且没了自己的庇护,别的人,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顾泯问道:“你们是南楚人?”
在南楚境内创立宗门,这种事情,顾泯还不知晓。
但不管知晓不知晓,这种为恶的宗门,他都不会允许他们继续存在,因为这样,的确是对他的最大侮辱。
陈先生点点头,之后身后的那些,都摇摇头。
“那位宗主呢?”
这一次是众人都摇头。
“那小姑娘应该是南楚人吧?”
顾泯笑眯眯开口,眼里已经有了些寒意。
众人面面相觑,在南楚境内找的小姑娘,那肯定是南楚人啊。
顾泯又笑呵呵问道:“怎么,看你是个读书人,叫什么名字,怎么去了那个地方?”
天底下的读书人,圣地是崇文楼,但不是天底下所有人都能进入崇文楼读书。
陈先生苦涩道:“在下陈饮,前些年在东海观海楼做过几年读书人,只是资质不够,后来被赶出来了,来到南楚之后,撞上那欢乐宗作恶,被发现之后,对方给了两个选择,要么入伙,要么就去死,读了一辈子书,却还是没有堪破生死,只能为虎作伥了,不过这些年,在下还算对得起读书人的身份。”
陈饮低着头,不管怎么说,之前那些个事情,只要是他做的事情,他都尽可能的去放人一条性命和生路了。
顾泯想起某人。
然后他笑起来,“这事情我管了。”
陈饮皱眉,刚要说话。
顾泯却一反常态的缓慢说道:“此事,朕管了。”
我和朕,这是两个字,可意思是一样的。
陈饮在瞬间便想到了些什么,啪的一声便跪下,对着顾泯叩头,身后几人也没多犹豫,都瞬间跪下。
天底下能够自称朕的,这个南陵有好几位,但长得这么好看的,就这么一个啊。
“草民陈饮,参见陛下!”
陈饮和很多南楚百姓一样,都盼着顾泯回来,如今见到了,自然如此,他磕着头,痛哭流涕的说道:“草民死罪,草民死罪!”
顾泯没接话,而是对他身后几个修行者说道:“去崇文楼,让他们找两个柢山剑修,去什么欢乐宗杀人,把宗门都给朕平了,至于你们,之后想要留下,就留下,要是不愿意,就该去什么地方去什么地方。”
现在柢山的剑修理应也到了郢都,周州如今的剑道修为,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些人怎么都听过柢山的名头,这会儿再怎么傻都该知道眼前人肯定是要即将以柢山掌教身份重新成为南楚皇帝的顾泯了。
他们不敢耽误,赶紧起身,前往崇文楼。
然后院子里就剩下顾泯和陈饮。
顾泯轻声道:“起来吧。”
陈饮满脸泪水,都是真的,没有任何虚假。
可能顾泯永远都不会明白,像是他们这样的读书人,在知道南楚在这么些年之后,又会重新出现在世间,会是个什么想法。
诚然在南楚最后的那么几年里,骂当局者,骂朝堂,骂的最多的就是他们这帮读书人,而且口无遮拦,怎么难听怎么来。
可是在他们这帮读书人心里,为什么要骂,不就是爱之深,责之切吗?
当初也就是南楚并未经历太久的战事,若是僵持不下,这帮南楚文人,可能有半数都要跑到城头上御敌。
南楚文人,一向如此,最有骨气。
也对南楚,最为是担忧和挂念。
天底下只怕是再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读书人,能够像是如今这般的南楚读书人一样了。
看着这个满脸风霜的读书人,顾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起。
反倒是陈饮,满脸愧疚的说道:“陛下,草民有辱南楚两字,恳请陛下降罪。”
顾泯摇摇头,想起一件事,这才说道:“好些年前,我也遇到过有南楚人为恶的,后来他也让我赐罪,最后他死了。”
“只是你知道他做的是什么事?”
想起那个叫韩山的男人,顾泯其实心里也不是完全过得去,他其实个好人,只是的确是做了错事,最后即便是不杀他,他这一生也
过不去。
反倒是让顾泯亲手杀了对方,他反倒是觉得,这是理所应当,是应该的。
或许在死前的那一刻,他才会彻底放下了。
陈饮摇摇头。
他哪里会知道什么。
顾泯轻声道:“吃人。”
“他们吃人心肝,用来修行,算是罪大恶极了,可他的确是个好人,我也不想杀他,只是他无颜再活着罢了。”
顾泯说道:“你若是有这么大的罪孽,我也可以杀了你,但你没做过这么多恶事,就别急着死,留着有用之身,比什么都好。”
陈饮一怔,再也说不出话来。
顾泯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道:“咱们南楚,修行者没几个,读书人也不多,所以有那么几个,都是宝贝,好好活着,与其愧疚一生,还不如这会儿想着怎么去好好建设南楚,去崇文楼看看,要是真有能力,以后南楚官场上,肯定有你一席之地。”
说完这话,不等对方说话,顾泯笑道:“我还有事。”
他转身出门,但临到门口,又转头说道:“对了,别忘了那个小姑娘。”
……
……
顾泯回到对面的时候,拜堂的仪式已经过了,客人们在吃饭,柳邑站在门口,等着顾泯。
顾泯拿出烛游,化成琉璃伞,举起来,然后笑着问道:“怎么不吃东西?这里的东西,没吃过也有意思。”
柳邑扭头笑道:“不是因为你?”
顾泯带着些歉意说道:“我之前看过了,没你这么好奇,况且我刚才还抽空做了件更有意义的事情。”
柳邑哦了一声,很是善解人意的说道:“我也没觉得什么,只是没你在一旁,一个人看着,没什么意思。”
顾泯笑了笑,只是给柳邑说起之前自己做的事情,然后两人朝着远处走去,一边走,一边说。
柳邑问道:“这样的事情,以前碰到,你都会管?”
顾泯点点头,“在南楚之外,碰到这类似的事情,不见得要管,倒是也要看当时急不急,但在南楚境内,不管急不急,只要碰上了,都要管。这是因为愧疚,当然也是责任。”
顾泯说的很直白,当然这也是他过去那些年一直在做的事情。
书上说,路遇不平事,自当出手。
可是世上的事情,不是书上的道理三两句就能说透的,光是路见不平,就要分好多种情况。
顾泯不可能救得了天底下所有的苦命人,所以只能在这上面,依然讲究个亲疏远近。
柳邑又问道:“那做了皇帝之后呢?这些事情还做么?”
顾泯摇摇头又点点头,“事情肯定遇到就要做,但不能只这样做,如果只是这样做,那么事情会一直发生,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让这样的事情少发生,这才是做皇帝,应当去想的事情。”
柳邑点点头,很是赞同顾泯的说法。
顾泯继续说道:“既然要担起这个担子,就不光是把屁股放在那张龙椅上,要让治下的国民吃好穿好,不受人欺负,能够有尊严的活着,这些事情都很麻烦,所以一时半会都做不好,不过在一点上,崇文楼和我的想法一样,所以我觉得之后,肯定事情没那么麻烦。”
之前没应下是没应下,应下之后,就像是做柢山掌教一样,顾泯要好好的去做些事情,要不负所托。
柳邑知道,顾泯对这南楚的百姓,有着很深的感情,那不仅是愧疚,还有许多别的因素,或许这个地方是他的故乡,他身为南楚皇室,一直以来融入血脉之中,都该是这样吧。
两人继续前行,柳邑沉默了很长的时间,一直都没有开口。
直到两人走出很远之后,柳邑才又问道:“假如有一天,你成为了这世上所有人的君主,那你会像是现在对待南楚百姓一样,去对待那些百姓吗?”
这是个大问题,顾泯现在对南楚,和今后对天下,所面临的不一样,可对于那些百姓来说,其实都一样。
顾泯想了想,然后点头道:“真有那么一天,这个世间,我会守护的。”
他没有用什么掷地有声的语调,也没有特别的正式,好似就这样随口说的,但是柳邑就是相信了,而且一点都不怀疑。
然后柳邑又问道:“那到时候,我和一起好不好?”
说话的时候,柳邑眼里满是神采。
顾泯没急着说话,因为柳邑在说了这句话之后,又说了一句话。
“你离开北海之后,我去问了问……爹,他说你想着要去彼岸看看,依着你的修行速度,肯定很快就会去那边的,爹说去了就不会回来了,应该是不能回来,我改变不了你的心思,我肯定会比你修行的更慢些的,但是我愿意之后跟着去找你,在你走之后,要是南楚还在,我就帮你看着南楚,要是到时候你有的是这个天下,我也帮你看着。”
柳邑笑了起来,散发着一种特别的美好,“我不会拖累你的,你也不必为我留下来,或者是做些什么,我不会不开心,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希望的就是你去做你要做的事情,而我会一直努力的跟着你,争取能跟着一辈子。”
顾泯转过头来,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道:“去了彼岸,便回不来?”
柳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闷闷道:“爹是这么说的。”
“我想,这不一定,他们不回来,或许是不想回来。”
顾泯自顾自说道:“彼岸到处都是金阙之上的人物,一个个说不定都能看到长生了,有了这么个想法,谁还回来,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柳邑点点头,附和道:“有点道理。”
顾泯笑道:“即便我留在那里,也有必须留在那里的理由,当然这肯定不会是因为长生。”
柳邑点头道:“我相信你。”
“不过,要是有人在等,我会回来的。”
顾泯认真说道:“不管去什么地方,只要家里有人在等我,我都会回来的。”
——
院子里,陈饮坐在石阶上,揉了揉大汗淋漓的脑袋,让那些发丝尽量的看着更为齐整一些,然后他也没说话,就这样看着对面结亲。
后来浑身上下都是积雪之后,他才感觉到有只冻得通红的小手在替他将那些雪拨开。
一个面容清秀,穿着破烂棉衣的小姑娘蹲在他身边,轻轻替他将身上的积雪抹去。
陈饮转头,看了一眼小姑娘,笑着问道:“不怕我?”
小姑娘眼见没有其他人,就一屁股坐下,只是才坐下,就被冻得龇牙咧嘴,又只好蹲起来,这才说道:“有什么好怕的,你要害我的话,在家里就害了,怎么会到郢都城来还没害我。”
小姑娘不笨,之前几次,她是看出问题来的,之前自己能逃脱,完全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放水,要不然,她早就死了。
陈饮赞叹道:“还不笨嘛,读过书吗?”
小姑娘点点头,“之前读过两年书,后来家里没钱,就不让读了,不过爹爹隔三差五会想着给我找些书来看看。”
谈起爹爹,小姑娘眼眶就红了,小小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就被人把家给灭了,自己的爹娘也这么死了。
不管是谁,放在身上也承受不了。
“杀你爹娘的那伙人,很快就要死了,以后记得爹娘被人害死没关系,但千万不要觉得天底下就没好人了,以后自己也自暴自弃,这没啥意思。”
陈饮自嘲道:“你要是恨我,想要我也死的话,也可以说,我马上就可以死。”
小姑娘摇摇头,“你是好人,爹说好人不该死。”
陈饮苦笑道:“我也算好人?”
小姑娘没理会他,反而问道:“之前在院里还有声音,那个人是谁?”
陈饮反问道:“问这些做什么?”
小姑娘直白道:“他要是帮我报仇的,那我就要去给他磕头,娘说过了,人要感恩图报。”
陈饮想了想,觉得有些意思,但却说道:“那就没必要了,因为这种事情,好像的确就是他该做的事情。”
小姑娘愣了愣,“你糊弄我?”
陈饮也不和小姑娘卖关子,简单直接的说道:“皇帝老爷,该不该帮他的子民?”
在天底下老百姓的心目中,那个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老爷,就是他们最大的靠山,要是被欺负了,那可是能帮他们撑腰的。
小时候念书也好,还是挺故事也好,都是这么说的。
可长大一些,她再这么开口,爹娘就会笑笑不说话了,好像是觉得这样的话,很可笑的。
“是真的?”
小姑娘瞪大眼睛。
陈饮笑道:“不骗你。”
然后下一刻,那个小姑娘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这可让陈饮给吓了一跳,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姑娘就看着天空哽咽道:“爹爹没骗我,爹爹没骗我……”
在那晚上,她的家人都被那些修行者杀了之前,她爹爹在把她藏在井底前就是这么说的,他说以后爹爹不在了,可还有皇帝老爷会帮她的。
其实那会儿南楚哪里有什么皇帝,那个普通的不行的男人,倒是知道顾泯,但也没想过顾泯会来帮他们,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要让自己的闺女,再好好的活着罢了。
人要活着,没点盼头可不行。
陈饮等着小姑娘哭够了,这才牵起她的手站起来,轻声道:“我们先去买件衣衫,等会儿再去看看,能不能为南楚做点什么,既然皇帝老爷那么好,我们不也得做些什么?”
小姑娘一边用小手擦着眼泪,一边说道:“我以后要做将军,把所有坏人都赶出去,不让人再欺负我们。”
陈饮点点头,然后说道:“你现在没了爹娘也没家,就跟我一起吧?不过咱们两人之间,也得有点称呼,这样吧,我读过几年书,还是有点学问的,要不然你以后就跟着我读书吧?”
私塾里的先生教学生,每年收多少钱,教些东西,学生们可以喊一声先生,但终究关系没那么紧密。
现在陈饮要收的这种学生,可不一样。
小姑娘挣脱陈饮的手,然后小跑两步,去陈饮对面站好,最后站定,一板一眼的行礼,脆生生喊道:“学生李白玉,拜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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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万字,应该还有一章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