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流落异界的修道之人,没有师门传承和尊长点拨,没有道友提携与同修护法,哪怕玄微子算得上是满肚子的道法丹书、一脑子的玄修真诀,但到了异世界,一应修炼行持、道术妙法,都必须自力更新。
说得简单一些,身在异界修道,仍然是一个不断试错、不断修改的过程,而且来不得半点投机取巧、敷衍了事,否则便是自毁前程、自坏道基。
就好比玄微子之前自创灵能“云中梦”,在对战狄安特大法师时,就已显得有几分捉襟见肘。而在监狱之外的大规模激烈战场之上,可以说近乎没有用武之地了。
尤其是在拥有一堆诸如“心灵屏障”、“真知术”效果道具的高等法师面前,“云中梦”以及各种有惑控、幻术效果的心灵异能,简直是如温吞水般无用。欺负一下数量不多的低级人士尚可,万一敌人数量太多,“云中梦”的效力又会大打折扣。
而且任何战斗所追求的,都是通过杀伤致使对方无力反击,惑控与幻术固然可以让对方暂时失能,可相对于一剑穿心封喉或者一发火球炸成残尸,惑控灵能总归是杀伤效能太低。
尤其是面对弗斯曼的强大防护能力,最终依靠飞剑一击赞功,让玄微子思考起如何完善飞剑之术。
道家玄门的剑术之说,门类繁多,亦是次第严谨。从以手执剑、布气于剑,能以草木摧折金铁;到内炼圆成、以剑行气,发出剑气剑芒之威;以至于以气御剑、剑器脱手飞出,于百步之外枭首杀人。
而以上剑术,都要落脚于养炼气机、行气布气,主要是从气禁之法延伸变化而来。
至于另一类,则走以神御剑、持咒祭剑的路子,与科仪行法相配合。如遇妖魔邪祟,开坛祭出剑器,法剑自行飞渡山川河岳,斩勘妖魔。高明之辈,更能鼓动风雨,雷火随剑器落下,灭绝邪氛。
可无论是以气御剑,还是以神御剑,仍然是将剑器视作身外之物,后来有修道之人将两条路径融合为一,渐渐形成剑仙修法。以内炼为基,采摄五金精英,锻炼成剑,炼化形质,与身相合。
此等剑仙修法,融合内丹法,以肉身为炉鼎,温养剑器。功行圆满,剑则是丹、丹则是剑。剑出化虹化光,分金断玉、开山裂石易如反掌;也能人剑合一、化光遁去,斩妖除魔无往不利。
但这种剑仙修法,过分倚重外物器用,光是采摄五金精英一途,便挡住了多少人的精进门径。而锻炼金铁之精为剑器,还要日日夜夜、年月不息地朝剑器吐纳炼化,又要耗费不知几多岁月。
尤其剑器炼化入身,更是凶险万分,不亚于脱胎换骨,稍有不慎、火候有偏,就是金铁之质侵夺肉身、僵化炉鼎的下场,最终只能化作一具金铁雕像,供后学之辈凭吊了。在玄微子看来,已经偏离道法养生全形之妙,只专注杀伐之利,近于旁门。
而玄微子本人所学,乃是纯然的心行慧剑,分为“北斗伏魔周天定”、“却邪五方内外宁”、“破妄三断悟清静”三部,既是辅助丹道心性修的功夫,必要之时也可以外用成法。
只不过这样的剑术施展出来,就不是金铁之兵,而是存运神明、抟炼内外五气而成的仙家妙法了。玄微子当初与狄安特交手时,就曾显露过此等慧剑锋芒。
“谁说慧剑就不准用金铁的?不同世界、不同规则,岂能顽守旧法陈见?”玄微子转念想道:“旁门剑仙执着于有,为器用所累。如果我只想着慧剑锋芒更为高明,不也是执着于无?一样是有所恃、有所累,滞于有无,未能有无双遣,焉能证玄之又玄?”
于是,放下“神气御剑”、放下“炼剑成器”、放下“心行慧剑”,也放下了“这个选择更好”、放下“那种做法有用”、放下“彼此权衡分别”,更进一步放下“判断”、放下“信念”、放下“认知”、放下“习性”、放下“放下”……
一时间恍恍惚惚,玄微子再次“穿越”了,回到穿越前的岁月,妄境由此化转而开。
眼前所见,玄微子回到了当初与仇家斗法的场景,只不过这一次,是玄微子赢了,他挥挥手便将那个仇家轰杀至渣,自此,君临天下。
在妄境之中,玄微子做了不少事,他先是打破了红尘藩篱、仙凡有别的格局,率门人弟子与一众追随者,将所有违抗自己的阻碍统统扫平,然后公然入世,开宗立派,称尊做祖,以道法神通行于人世间。
在妄境之中,玄微子的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他遥遥一指便引发地脉振动,让隔海相望的罪恶国家陆沉过半;只需抬手拂袖就卷起万丈洪波,将武德充沛的霸主国家化作废土残邦。
凭此无边威能,玄微子成为世俗政权尊奉的神君,无人能可忤逆,众生皆要俯首。数十年间,玄微子更是广传道法、门人无算,一方寰宇尽成仙道乐土。
到了这种程度,凡俗事物已不足勾牵玄微子,他仰望星辰,化身出游宇宙。忽见北斗垂照,如上界接引,此一去,便是与道合真、超脱生死。
但玄微子没有去,妄境化转也为之一滞。数十载经历的一切巨细靡遗地呈现,让此刻他才忽然明悟自己身处妄境,却在此间随心所欲,渡过了数十载的岁月,在“成就仙道”之前停驻脚步。
“所见非我,所闻非我,所嗅非我,所味非我,所触非我,所思议非我。”玄微子在妄境散灭的一无所有中顿生感悟:“究竟是万物成就了我,还是我成就了万物?境中之我,随心所欲化转一切,自我也受境物化转而流变。亦或者问,此我是真我乎?”
既如此,玄微子退欲、去想,躯体带来的知觉渐渐剥离,心神积累的概念纷纷瓦解,妄境散去,复入甚深定境。
至此,忘却五感六识,现象不复存在。觉知自然消解,一切追寻、思议,变得毫无意义。思考停息,与外界互动也随之停下。剥离一切实有与实在,唯“我”独尊。
最终,损之又损,呈现出一片圆融无碍,还原本来面目,成就真如自在,是谓金丹大成。
……
玄微子坐在安全屋的床铺上,低眉垂目作沉思状,却想着想着就进入妄境之中。在一旁的沃夫与罗莎莲看见玄微子身上紫金霞光乍放乍收,转而又有星华盘旋在顶,忽而九色仙光环护身外,变化不停,让人为之侧目。
沃夫与罗莎莲自然看出玄微子进入某种不同寻常的状态,也不敢出声惊扰。直到一切外相显化尽数含藏不发,玄微子才好像回过神来,眨了眨眼,有些陌生地看着对面两位。
“我坐了多久了?”玄微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