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江国。
王都江陵城外,风雷阁上。
江卧龙皓首苍髯,一袭赤红金丝蟒龙袍。坐卧于风雷阁顶。手抚一张古琴挥弹。
咚咚咚噔,咚咚咚噔,轰轰轰轰……
似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如无边江浪拍天挟风行雷。
山奔海立,挟风行雷。
天下十大名琴之江国奔雷。
一曲弹罢,江卧龙捋须抬首,望向阁内锦画。
锦画之中,俊美少年,青袍白裘。登山而望天涯,身侧黄花凋零飘落化作点点,天边飞鸟远去渐逝于行云。本是一派冬日萧瑟之景,却让那如仙少年嘴角的浅笑,带出了另一番风情。
江卧龙叹而起身,凭阑远眺。一时惆怅道:
“
少年郎,天涯望。鹧鸪飞尽谢花黄,何惜来日长。
断金掌,出龙骧。奔雷声里两鬓霜,空老在西江。
”
西江钓叟,江卧龙此首《长相思·少年郎》为江落雁所记。后收录于东朝诗集《朝花夕拾》之中。
江落雁,西州第一美人。与南州第一美人,谢沉鱼齐名。
沉鱼落雁之美,不过此二人耳。
江落雁的美不似柔美、娇美、灵美等寻常女子之美,而是介乎于英美之上的一股神美。
江落雁两侧青丝拢在头后,衬出修长雪白的鹅颈。金丝朱披雁翎甲,截江宝剑火犀靴。花容玉貌的俏脸上,凤目清辉。自凝出一股神美之色。
江落雁于江卧龙身后微微错愕,一向智珠在握,不为世事所扰的祖父。今日忽作悲词,便是因锦画之中那俊美如仙的少年么?
梦入神机东方玄,半亦为人半为仙。
祖父曾道他是千古兵家东方氏之后,是住在东海连天岛上不老不死的仙人。梦里更有神仙相授机宜……世间怎会有这般神人?那岂不是可比乾朝浒国仙师木道人了?
即是得道修仙之人又如何要去东燕?我江国才是道仙福地啊……
江落雁看着落日楼头,英雄迟暮的江卧龙背影,笑言安慰道:
“祖父何故生悲啊!想我江国坐拥西州大半江土,今又与渝国修好,共治西州。以西江为天堑,远离四州烽火。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西州可谓神州乐土。便是终老于西江,又何尝不是一桩美事?”
江卧龙微微摇首,转身向楼下行去,叹道: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我老了,这张奔雷便送予你了。”
江卧龙心中也叹。
‘想我江氏一脉,族人子弟众多,竟无一人能得老夫衣钵。便是这女娃,亦非算是金玉良材啊。唉!’
正如江落雁所言,除去西州,其余四州诸国,多有陷于烽火之中。
东朝十九年,冬月。
晋国十八万大军由晋王鹰犬,‘鹰目’李瞰与‘獒犬’薛蛮各率一路西进。连破北地、安定二郡,宛如两柄牛耳尖刀,狠狠插进了濡国的心腹。
濡国大将军慕容元阳连战连败,濡国大都督朱鸿飞战死天水。
濡国大将军慕容元阳无奈,只得归兵一处。死守汉阳城。汉阳若破,则濡国东面三郡俱失。王都武威,岌岌可危。
晋国大都督李瞰率步骑六万,自阿阳向西。晋国大将军薛蛮领兵五万,弃天水向北。夹击汉阳城。
濡国大将军慕容元阳身负重伤,胞弟慕容元明战死城外。濡国丞相陌青书长子陌可敌战死城头。濡国王都武威城内,罢市巷哭,数日不绝。白幡接天,天日无光。
汉阳一战不过月余,晋濡两国便死伤了十余万人。汉阳城,残破不堪,满目疮痍。城下血漫焦土,尸横遍野。
濡王遣使求和,晋王本不欲允之。复下命李瞰、薛蛮二人一鼓作气,打下濡国王都武威。
然,二人谏言晋王,宋赵两国战事已了。今二人引大军在外,王都晋阳兵力空虚。若生变故,则恐回援不及,届时悔之晚矣。
晋王心道是极,自身安危是大。是故,允濡王求和。准濡国以赤金十万赎回北地,晋国则占据安定一郡。之后,便急命李瞰、薛蛮二人速速班师回朝。
与此同时,北疆,敕勒川。
敕勒川,阴山下,风吹草低见牛羊。
牧童唱的是平日里的敕勒川下。
抬首看看那敕勒川上终年不化的冰雪,便知晓这里的冬日该是多么难熬。
现下便是敕勒川的寒冬腊月,一场大雪,连牛羊都能冻死。这个时节多数的柔然人都不能出外劳作,只能躲在厚厚的毡房中生火取暖。
木骨吐魂立在高台之上,手扶木栏。这高台还是右贤王禄英东,学那些五州人搭的,真是不错。如此便可看得更远,离太阳神更近一些。
北疆柔然六十余个部族,此时集结于敕勒川下的便有五十余部。
各族族长与族内勇武之士领马,与一众铁甲铁马的骑士位列在前。十余万人马恍如一片杂色的草毯,铺开在敕勒川下,一眼望不到边际。
木骨吐魂年逾六旬,跛足、独目。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袄。头顶纹绘着歌颂太阳神的图腾,脸上褶皱,深如沟壑。
这名身残枯瘦的老人,在以强者为尊的柔然人心中,却有着超乎寻常的地位。他是柔然人的骄傲,是太阳神的儿子。
木骨吐魂炼气提声,于寒风中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这风,冷嘛?”
高台之下有人喊冷,有人喊不冷,有人默然不语,更多的是阵阵的嘈杂哄笑之声。
木骨吐魂脱下皮袄,赤膊上身,展开双臂。用嶙峋瘦骨,伤痕累累的胸膛,去拥抱呼啸而过的凛冽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