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走了。”</p>
说着便上了陈老头安排给他的马车,咕噜咕噜、低调的离开了甜水巷。等这马车屁股完全消失在巷子尽头,少年才皱着眉头收回了视线,原地笃了两步,好像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而这时,里边有些嘈杂的声音传入他耳朵,甚至有些酒楼里的客人对站在门口的他指指点点,时而窃笑、时而腹议……少年越来越来觉得不对,门口又是笃了个来回,仔细的回想起和书生的这番对话,眉头越陷越深,又是笃了两步……忽然、就像是平地一声雷般,他“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竹签子…</p>
“麻的~~耍我!!”</p>
……</p>
……</p>
翌ri清晨,东京宫城内一片恢弘的重檐琉瓦建筑群上空,一片鸟雀从南迁还,掠过碧蓝天穹,几只歇在庑殿屋脊龙吻之上。屋脊之下,乃是内宫的大庆宝殿,是举行朝会的场所,大殿面阔九间,两侧有东西挟殿各五间,东西廊庭各六十间,殿庭广阔、可容数万人,置身其间,便是一股庄重威严的压迫感袭来,感觉、人从未如此的渺小过……</p>
熙熙攘攘的,伴随着议论声,朝官百卿们说笑言谈的从大殿的御路踏跺上一级级下来,此时这年节的气氛还是极为浓郁的,早朝上也都没什么重要事情,也就攀谈几句新年吉祥,官家也就让人早早散了走亲访友去…</p>
“文叔,怎得这几ri观你气sè不佳,上早朝都没什么jing神,可是身子欠恙?”</p>
“没…没~~德翁、多心了……”</p>
吕希哲晁补之等一众人一起下来,见着李格非时不时拿手掩嘴,打着哈欠,有些好奇的问了一下。不过李格非近两天确实行止古怪,像晁补之等一干好友上府拜访,门童回说什么“老爷这几ri潜修文学,无暇接客”,一个个领了闭门羹回去。难得朝会上见到一面,可这面sè差的、还挂着黑眼袋,有时候做事儿还魂不守舍的,给人感觉、就像是做贼心虚一样。眼下朝会下来,几个老友在一块说话,李格非也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左正言任伯雨觉得新奇,所以便问了…</p>
“文叔,我昨儿可是听荥阳先生说了,年初五那晚你家那小才女又给你长了脸了,汴河铁佛寺桥前那段戏可是赚足了眼球,啧~~那郭知章前儿还找我通气,说到你这儿做做说客,能不能把这事儿成了,你看人家郭家这声势也是放了出去了,满城风雨的、若是真个拂了郭老头面子,估摸着以后可就是相见路人了哈~~”任伯雨抚着长髯哈哈大笑起来,旁边吕希哲也是摇头说,“德翁何时也如此关心这小道八卦了,我观文叔这几ri估计也是苦恼此事,郭家也好、吴家也好,还是那些王孙贵族,哪个是好相与的~~文叔如此已是不易,我们这些局外人就勿要再揶揄他了~~”哈哈的,旁边一些白鬓老头都是跟着笑了起来。</p>
李格非连连矢口否认,“诸位多心了,小女婚事素来是内子cāo持,我倒是想插手也插手不上,诸位又不是不知~~”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旁边更是哄笑起来,纷纷“惧内惧内”的大帽子给他扣上去…</p>
“那不是你那宝贝才女的婚事,又是何事能让我们大学士cāo劳啊?”</p>
李格非听着不乐意了,“何人说我cāo劳了?”他顶着熊猫眼质问起身边一干老友,“你们这些老东西,也别在这儿给我闲吃萝卜淡cāo心了,有那闲心,倒不如关心一下自个儿年后的差遣,别到时‘发配’了岭南西塞、再到我这儿来倒苦水~~”</p>
“嘁——”</p>
众人闻言齐齐一个甩袖过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p>
……</p>
……</p>
禁中垂拱门后乃是内廷,皇帝后妃居所,居中是福宁庑殿,三间五丈进深,琉璃粉金的天花顶,卷草夔龙的酥红软樘木挂落,相较于文德殿资政殿等正式理政场所,这福宁殿便小资私人一些,外边檐廊一带虎贲带刀拱卫,十步一哨、百步一岗,守卫极为森严。不过这空旷的大殿里,基本上就徽宗和一干内侍,平素写书作词,难得清闲时便会招些外朝近臣或是翰林院的学士过来。今儿早朝刚散,徽宗便命内侍召了驸马都尉王诜(音伸)进来。</p>
这王诜身份也是显贵,熙宁二年娶的英宗女蜀国长公主,也就是徽宗的姑父,文工诗词俱佳,更是身怀一手好丹青,和当时还是藩王的徽宗私交甚好,不过由于品行不洁,喜好招蜂引蝶,冷落了长公主,因而长公主逝后被神宗责授昭化军节度行军司马,之后仕途磕磕绊绊、一直不顺,直到徽宗即位,才复了他这位姑父的职,如今也算是守的云开见ri月了,又是新年气象,此刻也是心情大好的与徽宗一起评品字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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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这幅《千字文》已初显火候,这书体笔直如矢、劲如铁,铁画银钩、瘦挺却不露骨…”这中气十足的声音顿了顿后,又继续道,“不过由于运笔仓促,多是顺势而就,已故这书体大小结构颇不统一,个别用字也还不到位,好在如今气候已成、桎梏已破,今后只要勤加揣摩练习,必能成一方大家~~”</p>
这金碧辉煌的福宁殿大殿zhong yāng,两个彩衣婀娜的宫婢徐徐将一幅一人长的字帖收起来,而两人的身影也从梨花地板面上倒映出来,地板端是明尘光亮。而此时,一个头戴折角幞头的富贵老者走近前对徽宗深深鞠了一躬…</p>
“老臣有幸临老之时得见这旷世书法,此生已无所遗憾矣~~”</p>
而端坐在半丈高御墀上的徽宗搁下玉芽盏,口含微笑道,“姑父岂能和那班近臣一般奉承,那可就生分了……”他徐徐站起身来,旁边的内侍赶忙上前搀扶,“若是之前写成此帖,怕内侄我心中当有两分骄满,不过……”徽宗年轻的脸上此时却是有些无奈之sè,笑着给身边的内侍打了个手势,那内侍赶忙从龙纹御案上抄起一本薄薄的书籍,而后下了御墀递给王诜。</p>
“且不论这番策论,光这书体便是让内侄大为折服,这些月内侄书法技艺一直盘亘不前,已是多为苦恼,得幸前ri那种老头上递此论,实不想这策论上的书体与内侄所yu新制之体有异曲同工之处,实是让内侄好生惊喜,此前困惑症结所在俱一扫而空,此撰文者当谓内侄文工之师也~~”</p>
徽宗这么说话,下边的王诜有些狐疑的接过书籍,一看封皮……《美芹十论》?皱了皱眉头,而后翻开,不过很快、他脸上便只有震惊了……这书体…简直就是赵佶新制之体的成熟状态!笔法恣意秀润、如游丝行空,体态瘦直挺拔,转折处可显见藏锋,真是书到瘦硬方jing神~~奇哉奇哉……字竟然还能这么写?</p>
这王诜虽然品行不洁,但对于书法一道却是极为jing深,一下便看出了这书法的jing妙绝伦之处,如若说赵佶此时的书法是刚窥门道,那这本策论上的书体已是炉火纯青了~~王诜甚至不待看完,便急问:“这是哪位大家所作?恕老臣记xing不周,未曾想起吾大宋还有此等书法的人物?”</p>
徽宗微笑,“内侄亦是好奇是何人所书,已故适才便已传话种师道那老儿进宫了,过会儿问问倒是哪位隐世大家所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