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彻天地间,由北风携裹着顷刻散往兵马重重的国境线。
纪桓亦为这三个字驻足,转身眺远处渐趋狂躁的飒露紫。
竞庭歌翻身下马。
然后步步沉实,不紧不慢往篷车行。
“一日为师终身为母。”距离愈近,纪桓开口,“还不快些。”
竞庭歌权作没听见,根本不看他,依旧秉着步速脸上无一丝情绪。
终至篷车前,阮墨兮还伏在地上啜,姝夫人与已经阖眼的阮佋静止如画,篷车内老师与阮雪音也静止如画。
她颇觉荒诞,尽皆不真实;阮雪音便在这时候回头,满脸是泪。
更加荒诞,阮雪音从来不哭。她看着她一塌糊涂的脸,悲愤交加,终于大迈步上车。车顶太低,站不直,但她不想跪,半躬身看着两人居高临下。
“跪下。”阮雪音道。
“我不。”
“我是师姐,叫你跪下!”
“她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们!骗便罢了,她多少年来借授课暗示我入仕为谋方可名垂青史受万世景仰,暗示我蔚国乃最佳选择致使我一朝下山义无反顾去了苍梧!现在算什么,外头那人是谁,祁相纪桓!我母亲是谁,许国之后为慕容氏所灭!那我在干什么,我顶着这样的身世让天下人看着,还如何继续为谋、扶蔚对祁、名垂青史受万世景仰!”
阮雪音答不上来,老师留给她的又何尝不是难题。但不重要,至少这一刻,在这个教养了她们近二十年给了她们一个家的女子的此生尽头,不重要。她们应该好好呆一会儿,再说几句话。文绮用一生回报竞原郡四年,而她们要眼睁睁看着老师走了。
又该如何用一生回报蓬溪山十六年呢。
惢姬抬手去握竞庭歌的手,也是头一遭。她右手还搁在阮雪音手背上,左手握上竞庭歌。
竞庭歌重重跪下去。“你为什么,”再开口,语声已是大变,鼻息完全瓮住,“你直接告诉我们不就完了,我们是你养大的,你要我们做什么,我们根本不会拒绝,会好好照你的意思倾全力去办——”
“不行的。”惢姬缓摇头,“一早告诉你们,你们的选择、行事会完全不同,野心便是假,情意也是假,庙堂之战,高手较量,真才赢得了。庭歌,”她费力睁眼,
“你的性子、决断、激进,放在争霸之世是极好的。但还不够,你也要学顾星朗。他隐忍妥协饶这个恕那个,是宽仁,也是手段,两者相融不违初心不阻局势,极高明的伐谋之道。你以为他在让步,其实不尽然,政、治、谋断又或争霸,有退才有进,关键是将大势紧紧攥在手上。如果今日退一步能为日后铺一百步的路,千万不要逞一时之快,短视是为蠢。这一点,”她转而向阮雪音,
“小雪在韵水做得很好。放过段惜润一回合以备危局,才有今日的白国女君,既解后宫困局也为祁国争取了更牢固的盟友;顾星朗暗中配合全力扫清段家宗室障碍,让段惜润稳坐君位,更保障了今日之乱白国不在背后捅刀子。”她彻底睁眼,竟清明,
“从封亭关到锁宁城,庭歌,你要认真复盘这一局,复盘顾星朗每一次选择、表现、话术,才好应对来日。上官宴已经被他连续两次决断争取过去了吧,青川四国多少产业,你看,这就是结果之一。取人性命,下策也;既真也伪的温与仁,才是绝刃。庙堂游戏、天下逐鹿,是这么玩儿的。”
竞庭歌跪下后不久便起了泪意,闻此言怔忡,哭且冷笑,“老师还教我这些做甚。这般难堪身世,我还做什么谋士如何立身含章殿。”
“你要认父么。”惢姬轻问,无雨无晴。
竞庭歌没答。
“你母亲说不用寻,我也从没说过要你们认父尽孝,自然有我的私心,我这一生命途注定良善不了。置你于今日处境,非我所愿,但你方才骂得对,终究是我将你推入了两难。你自己选吧,庭歌。其实没有那么多两难,非选不可时,哪个更重要,你会知道的。你母亲没要你找慕容氏寻仇,而竞庭歌六亲不认,天下皆知。”
楚荻当年结识纪桓却不将这缘分进行下去,也是比对后的选择么?以至于阴差阳错,终没逃过一劫。阮雪音这般想,自知无用,只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