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淳月睫毛轻颤,张口要答,终是微不可察叹一口气:“星朗,世间许多事,本就是没有结论、无法求证的。既然无法求证,信与不信,也便没那么重要。”她不等他回应,也看向那些明亮光束,转而道:
“说起来,见到父君最后一面的,还是我和淳风。那日傍晚,我们俩去挽澜殿探视,我带了新写的一幅字,她捧了一盆兰花。父君很是高兴,夸了我的字,命人将兰花放在榻边几案上。便是那会儿,他气色看起来都还算好。不成想,竟是临终前的回光。当夜子时刚过,消息便来了。”
不知是否午后微风带起了梧桐枝桠晃动,顾星朗觉得那些光束也扭曲起来。他眉心微动,继而蹙起,不动声色用余光确定四下无人,凑近淳月声音压得极低:
“那时候我们反复跟张玄几确认过,父君崩逝,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吧。”
顾淳月和他一样,是顾氏皇族这一代最会管控表情的人,但她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时非常显著地变了,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抖:
“自然。张大人医术冠青川,且父君当时身体状况确实糟糕。说是会有好转,毕竟已经伤了底子,就是好转,也不过是延缓病情。张大人彼时也说了,父君的咳疾是最大问题,秋日伤肺腑,夜里一口气若过不来,”她停顿,望着他道:
“你又在怀疑什么?该问该查该思量的,当年不都做完了?”
“当年我对世间草药门类之多,害人救人的办法之广,没有如今的认知。张玄几的医术我毫不怀疑,但他大半生在祁宫,哪怕勤勉钻研、日日有新知,青川之大,总有些药材草植他不认识。不认识,又怎么看得出问题呢?”
顾淳月心中狂跳,勉强压着声量,切切道:“可当时父君没有任何不妥的症状,咱们都瞧见了,张大人也确认过。如果有人动手脚,毕竟是损伤身体的事,怎会毫无痕迹?且挽澜殿是什么地方,岂是随便谁说进就进的?那晚进出过挽澜殿的人总共没几个,根本没有疑点,咱们不都查问分析过了?”
“姐姐,七月里我忽染病,也没接触过什么不妥的人。但我在御花园和淳风同行过一段,阿姌也在。此次的事能撒开来,这也是线索之一。”
顾淳月不在宫中,只知结果,不知查案细节,闻言眼皮跳了两跳,不确定道:“可那时候只有我和淳风两个人进去。阿姌候在殿外啊。”
“但淳风带了一盆兰花。后来就放在父君榻边。她对花花草草向来没概念,想来,是阿姌帮她准备的?”
顾淳风眼皮再跳,沉沉道:“兰花有什么?”
的确。兰花是宫内最常陈设的花植之一,从没听说存在任何隐患。
但四姝斩之后,加之几个月来阮雪音偶尔说起一些奇花异草,他如今对那些生于土壤间、受天地甘霖滋养的物种越发存了敬畏,相信一切皆有可能。
他扬声唤涤砚。
对方小跑入得庭中,只得到一项明确而极简的指令:请珮夫人过来。
高大梧桐依然就着午后暖风簌簌摇曳。
这是阮雪音和顾淳月第一次在非正式场合见面。
后者早先力阻顾星朗靠近折雪殿,阮雪音是知道的。但她一向不在与人打交道上费神,自己又问心无愧,且早晚要回蓬溪山——
于是见到淳月,并不尴尬,照规矩与对方见了礼,又依言坐下。
隔着对坐距离,淳月不着痕迹打量阮雪音,心生怅惘:
若非身份立场存疑,她倒确实适合呆在顾星朗身边。比晚苓更适合。
没有理由。只是感觉。就像她对这件事从头到尾的态度和做法,也是,全凭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