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韧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黑名单,这是由邓玉麟提供的,里头有武昌、汉口的各个贪官污吏的姓名、官职、住址、及简单的房屋地形图。
公韧给唐青盈一一地介绍着,唐青盈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越听越不耐烦起来,摆了摆手说:“从谁那里下手,你就说吧,别这么罗嗦。”
公韧说:“也好,咱们就从防备比较松懈的官吏那里下手。但是,我可得约法两章!”唐青盈疑惑地瞪了公韧一眼,说:“偷东西还约法两章,约什么法?到时候该抢就抢,该杀就杀,对付这些贪官污吏,哪有这么些规矩?”
公韧摇了摇头说:“这不行,起义日期不会很远了,为了不刺激清政府,一切得悄悄进行。这约法两章是,一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准杀人。”
一听到不准杀人,唐青盈的头摇得和个拨浪鼓似的,讥诮说:“你以为那些贪官污吏们养的狗那么善良吗,到时候你不杀他们,他们可要杀你。”
公韧说:“我说的是万不得已,你可要好好掌握,这是共进会定下的,必须遵守。我估计只要不杀人,这赃款被盗,贪官污吏们报不报官,也要考虑考虑。这第二条是只要金银珠宝、银元铜元和各种纸币,不要银票。”唐青盈点了点头说:“这一点我明白,要银票还得兑换,一兑换就暴露了。”
公韧又说:“另外,邓玉麟还让我问你,打算要多少人,共进会好配合。”唐青盈略微考虑了一下说:“这又不是带兵打仗,要那么多人干什么,到时候不但帮不上忙,还碍手碍脚的。我看咱俩就行啊!到时候我进去拿,你在外面接应就行了。”公韧说:“好,就这么定下了。”
说干就干,当天晚上三更左右,两个人悄悄起床,都穿上了准备好的黑色短衣短裤,软底鞋。唐青盈别上了她那把明晃晃的弯刀,公韧则把一把崭新的德国驳克枪上满了子弹,别在腰中。
公韧看了唐青盈一眼,觉得她的脸太白,就到了灶屋里,摸了一把锅灰,涂在了她脸上,又在自己脸上也抹了一把。唐青盈讥诮他说:“我看你还挺内行呢,是不是以前干过。”公韧只好说:“干过,干过,梦里干过,小说里也读过。”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下,都感觉到对方真和小庙里的黑头鬼一样,不禁互相又嘲笑了一番。
俩人悄悄出了院,掩上了门,朝街上望了一眼,这街上和汉口租界不一样,没有路灯,到处黑灯瞎火的,店铺早已关门,居民早已入睡,处处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的打更人提着灯笼,敲着梆子,像鬼魂一样,慢慢游荡,使武昌的夜里显得愈加阴森、静谧。
俩人按照白天踩好的点,朝着目标疾速行走。唐青盈自小习武,功夫非同一般,又穿上软底布鞋,走起路来几乎没有声响。公韧尽管加快脚步,可是要想跟上唐青盈,也绝非易事,最后不得不一溜小跑,惹得唐青盈回过身来戳了公韧好几回,意思是这“呱唧呱唧”的脚步声,太刺耳了。
不一会儿,两个人到了一所足有两人高的院墙边,驻足听了听,附近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唐青盈轻轻拍了公韧一下,意思是我要上了,公韧轻轻地点了点头。唐青盈退后几步,运了运气力,然后紧跑了几步,借着惯性,两脚就蹬上了墙头。她站在墙头上,朝院子里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跳了进去。
公韧拔出了驳克枪,在墙外边紧张地警戒着。不一会儿,从远处晃晃悠悠地过来了一个人,像似一个醉汉,东倒西歪哼哼唧唧地到了这所高墙下边,扑通一声歪倒,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急得公韧了不得,到了跟前一看,这个醉汉已经躺在地上忽忽大睡了起来。公韧踢了他两脚,他懵懵懂懂地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喊:“谁呀!”然后又倒下来忽忽大睡。气得公韧拽着他的胳膊,像拖死狗一样,拖出了好远,把他扔到了一个垃圾堆里,才放下了心。
不一会儿,又来了情况,一男一女两个青年学生模样的人,到了墙边下,看到这里没人,就亲热了起来。
公韧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他俩不但不走,反而愈来愈放肆了。公韧实在没办法,就装成了一个醉汉,东倒西歪地捂着脸,一路上骂骂咧咧地走来,到了他两个跟前,朝着他俩身上歪了过去。那两个青年受了惊,赶紧爬起来就走。他俩走到哪里,公韧就晃晃悠悠地跟着他们到了哪里,直到把他们撵出了老远。
又过了一会儿,从墙头那边扔过来一个小石子,“啪”地一声,砸在了地上。公韧也从地上捡起了一个小石子,轻轻地扔了过去。公韧抬头仰望,似乎有一个黑黑的东西从那边抛了过来,公韧顺手一接,哟!好重噢——砸得公韧弯下了腰,随即唐青盈也轻轻地落到了公韧跟前。她轻轻地拍了公韧一下,急速顺着来路返回。
公韧挟着小包袱,紧张地跟在唐青盈后边,穿大街,过小巷,一直到了书店。
进了书店,关上了大门,公韧才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是湿漉漉的一身大汗。进了内屋,点亮了油灯,看到和黑炭一般颜色的唐青盈,也是大汗淋淋,气喘吁吁。公韧赶紧打了一盆清水,让唐青盈洗了脸,又赶紧倒上一碗水,看着她“咕咚”,“咕咚”地喝下去了,这才让她坐在床上歇息。
公韧迫不急待地在油灯下打开了包袱。呵——沉甸甸的包袱里,金元宝、珍珠项链、银元、铜元,什么都有,高兴得公韧心里像开了花。
唐青盈一把从包袱里抓起了那串最值钱的珍珠项链扭头就走,公韧一把抓住她说:“看看可以,自己要不行!”唐青盈眉头一皱说:“为什么?我下了这么大力气,难道说就不能给自己留一点儿嫁妆?”
公韧说:“不行,这些财产都是革命经费,咱们没有权力动。”唐青盈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包袱里到底有多少东西,谁知道?”公韧厉声说:“那不行,这都是良心买卖,干什么要凭良心。孙武、邓玉麟他们穷得都快光屁股了,我们哪能再动这些宝贵的经费呢?”
唐青盈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生闷气。
公韧看到唐青盈也怪不容易的,心里又有点儿疼得慌,就上去哄着她说:“好了,好了,等我发了饷,一定给你买一串最好最好的珍珠项链。”唐青盈撇着嘴说:“等你发了饷,还不知道哪辈子呢。再说,就是发了饷,能买得起珍珠项链吗?我不信!”
公韧说:“你不信,我再糊弄别人去。”唐青盈气得就用拳头在公韧的身上擂,擂着擂着就钻到公韧的怀里了。
公韧推开了她,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又叉开了话题说:“拿东西的时候,还算顺利吧?”唐青盈一听这话高兴了,兴高采烈地说:“我拨开门闩,进了屋,很简单,就是朝着喘气的人一股劲地点啊。”
公韧心里一惊,问:“别把人都点死吧。”唐青盈说:“哪能呢,我点的这个穴道,叫时辰穴,一个时辰之内说不出话来,浑身不能动弹,一个时辰以后,就慢慢消解了。”
公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问:“你教教我不行吗,这个穴道怎么点法?”唐青盈乐了,点着公韧的鼻子说:“你这点儿功夫啊,学不成,也就只配在墙外头接个包袱啊,放个哨什么的。”公韧摇着头调皮地说:“我就真这么无能么?”
唐青盈说:“那是奥―—这么些年了,你那点本事,我还不知道?”
从此,公韧、唐青盈白天睡觉,晚上外出行动。先上来比较顺利,出师必果,大包袱小包袱弄回来不少东西,可是后来,武昌城内的治安渐渐紧张了起来,街上流传着城里出了江洋大盗专门抢劫贪官污吏的事情。
传说中的江洋大盗不杀人,但也把人整得半死不活,他们飞檐走壁,怀有绝世武功,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弄得有钱人心惊肉跳,老百姓拍手称快。官吏们增加了看家护院的,街上也增加了警察巡逻,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警察就吹响警笛,引来官军,弄得武昌城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一天,公韧对唐青盈说:“我和邓玉麟商量了,咱们应该金盆洗手了,再干下去,非得出事不行。今晚,咱就睡个安稳觉吧,不去了。”唐青盈说:“那不行,你说不去就不去吗,把我的馋虫引出来了,刹不住车了。要是一晚上不干活,手里就痒痒的难受。”
公韧瞪了她一眼说:“你怎么和个小孩子一样,都这么大了,没一点儿大人气。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吗,多少人为咱担惊受怕啊!多少人在算计着咱啊!再说,这偷东西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原是迫不得已,没办法才出此下策。无论如何,今晚上是不能去了。”
唐青盈以乞求的目光看着公韧说:“就让我再来一次吧,干完了这一次,下一回咱再也不干了。”公韧板着脸以大人的口吻说:“不行!孩子得听大人的话。”唐青盈又继续哀求着说:“让我再来一次吧!让我再来一次吧!”并不停地拉着公韧的胳膊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