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怎么办哟!
京兆尹欲哭无泪。
皇城根下,随便掉下来一片叶子都能砸到九个皇亲国戚。
而这些个贵人们向来都不是省油的灯。从他上任到现在,他都帮这些达官显贵们处理过不知道多少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他区区一个七品官,就只是一个芝麻县令,站在这些和皇族都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贵人跟前,他连重话都不敢说上一句,又哪还敢来什么秉公办理?
而那些人又全都觉得自己在理,逼着他偏向自己那边。他能怎么办?
他哪个都得罪不得,只能小心翼翼的到处讨好。平日里他的日常就是求爷爷告奶奶,在夹缝里寻生路。每天早晚,他都要对着菩萨上三炷香,恳求菩萨保佑今天千万千万不要让人上衙门来告状。他的日子可以说是过得无比艰难。
只可惜,菩萨日日吃他的香火,却一点作用都没使出来。
这一次,万生辉这位南安侯府上的小伯爷又让人来告状,说是西宁侯府的人将他给打了。只不过,他聪明的没有提甘世睿,而是把责任都给推到了高风一家子身上。还口口声声说高风一家子这是为了巴结甘世睿,所以才会对他下那样的狠手!
万生辉这次也的确伤得惨。他的两只胳膊都被打断了,肋骨也被打断了两根。人还被扔在街头的垃圾堆里,当被找到的时候周身都围满了苍蝇。这模样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而他的那些小厮们居然都好好的,受伤的只有他一个!
南安侯的亲孙子被欺负成这样,这可是大事。尤其现在人还告到京兆尹衙门来了,京兆尹自然不敢怠慢。
而且这一次,万生辉也算是给他面子,并没有将矛头直接指向甘世睿,而是指明了要对付高风一家子!
虽说高风才刚进京献了祥瑞,也得到了皇帝的赏赐。但这点小小的赏赐,京城里的人马根本就不看在眼里。京兆尹这个七品县令也一样不把他当一回事。
所以,当知道万生辉要惩戒的对象是高风一家人的时候,他心里还暗喜了好久。
“一群乡下人嘛!这次进京进献祥瑞,西宁侯小世子又是一个人单独出门,不得已才和他们一起上路。西宁侯为人厚道,看在同乡的份上给他们提供了食宿。但如果他们够聪明的话,知道了这件事,他们肯定不会和南安侯府对着干。西宁侯和南安侯可是好朋友呢!”
“所以,孩子之间闹了点矛盾,都没有直接撕破脸,只是拿底下的人发泄一下,他们已经很懂事了。就是可怜了那姓高的一家子,可谁叫你们偏偏这个时候和西宁侯小世子走到一起了呢?既然占了人家的便宜,那你们就应该做好被小世子做垫脚石的准备。”
他开心的想着,就果断按照万生辉的安排叫人去缉捕高风一家。
虽然万生辉只提供了一粒珠子作为证据,但他有信心——就凭着这一粒珠子,他就能让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认罪伏法!
可没想到,在万家的人过去找他们讨要说法的时候,这一家人居然还敢反抗?而且他们还反抗成功了!
再然后,好容易将人给弄到了衙门里。他都还没有开始严刑拷打呢,京兆尹衙门里就出现了两尊大神!
这真个是两尊大神啊!
林平虽然只是林家的一个孙辈,可他的母亲可是当今宁王殿下的女儿,他身上流着的是皇家的血脉!宁王疼爱他,一直舍不得让他上疆场去受苦,所以一直将他留在京城直到现在,但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还是马上就要奔赴疆场。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他必定也会成为林家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至于闵家的那位管家更不用说。闵大将军现在身居镇国大将军之位,镇守天朝西南边陲,在朝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位管家是闵家的二管家,专门掌管闵家对外的一应事宜。京城上下,就没有人不忙着小心讨好他的。
而现在,这两个人却一同在他的京兆尹衙门里出现了,还都站在了高风这边?
他才发现,原来这一对夫妻的身份也不简单吗?
他还是看走眼了!
万家的小厮见状,他就皱皱眉。“林二公子,闵管家,我们知道你们都和甘家是亲戚。只是现在这是我们伯爷和姓高的人之间的争执,这事似乎和你们两家没有多少关系。”
他心里清楚:有这两个人在这里,京兆尹根本不敢动高风一家分毫。所以眼下,他必须得将他们先给请走,然后才能好好的为自家小主人出一口恶气!
结果谁曾想,这两个人听到他的话依然不动。
林平还微微一笑:“那你就说错了。我们之间也是有关系的。”
万家的小厮一愣,京兆尹则是在心里大喊——果然如此!他就知道,这一家人能堂而皇之的住进西宁侯府,那就说明他们身份很不一般!只是这样的话,他们为什么一开始又要老老实实的跟着万家的人到京兆府衙门里来?
万家小厮瞬时眉头一皱。“你们和他们什么关系?”
“我在跟着他们夫妻学射箭呢!”林平就道。
万家小厮顿时冷笑。“林二公子您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谁人不知,您的射艺冠绝京城,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胜得过您的。尤其最近,您的骑射又更上一层楼,我家伯爷也被您给远远甩出去一大圈呢!”
万生辉的骑射本领在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不过,他却一直被林平给死死压在下头。今年正月,林平的射艺更是突飞猛进,已然达到了万生辉无法追赶的地步。
万生辉和他比试了好几次,每次都遭到林平的无情碾压,他的心情恶劣无比。再加上后来又输给了甘世睿,还被甘世睿嘲笑,他忍无可忍,就将火气全都发泄在了甘世睿身上。
谁叫他只是来京城暂住一段时日的过客呢?大过年的,那些人又找不到证据,那就不能来找他算账。
然而谁曾想,就在他为自己的妙计洋洋自得的时候,他就被人给套麻袋打了!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丢人现眼过,更没有被伤得这么重过!所以他发誓,一定要让那个害他的人得到血的教训!
然后,才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面对四周围所有人震惊的眼神,林平不卑不亢。“信不信由你们。只是从小爷爷就教导我们,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民间也是能人辈出,只是他们生性淡薄,不喜欢涉足官场。至少现在,我就遇到了这样的能人。他们在射箭上的成就远超过我,是我需要学习的榜样。自从认识他们之后,我年前几乎日日都去西宁侯府上跟他们学习,去了有大半个月。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现在就让人去两边府上问。”
“至于我们,则是和他们的渊源更久。现在我们军中的蛇皮靴,还有将士们使用的蛇肉干,都是他们提供的。如果他们真是敌国派来的奸细的话,那我们的六安军的精锐将士们早该死绝了。”闵管家又淡然补充一句。
这个人虽然话说的少,但意思却很明确——闵家可以用六安军的声誉为高风一家作保,保证他们不是邻国派来的奸细!
这下,京兆尹又想哭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命啊?本来以为就是帮万生辉出口气,一件小事而已。结果到现在,却变成了三方鼎立,而且这三方还都是镇守一方边关的要员的家人!
这三方简直比京城里那些皇亲国戚们还要可怕得多!毕竟不管是南安侯,还是林老将军,亦或是镇国大将军,他们和他们的儿孙可都是敢直接提刀子砍人的!
这个京兆尹他干不下去了。这一任期满,他无论如何也要调职走人!
京兆尹心里这么想着。可他也明白,眼下这件事,他不管不行!
而万家的小厮见状,他又幽幽说了句:“说不定他们是在给你们的东西里下了慢性毒药,只等毒性积累到一定程度就发作了呢?这样一来,因为时间太长,你们都难以追查到他们身上去。”
闵管家顿时冷笑了好几声。
“到底是你们太聪明,还是你们的小脑瓜里装的都是木头疙瘩,把我们给想得太蠢了?但凡送到军中去的东西,尤其是从外头收的,哪一样没有经过层层严格的审核?只要发现一点不对,那就立马会被舍弃。你们小孩子看了几出戏,听酒楼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胡邹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就真以为这世上所有人都是蠢的,可以随便那些恶人摆布吗?”
林平也摇头道:“原来南安侯的孙子就只有这点见识,我今天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万家小厮顿时满脸着急。“这话我就随口一说,和我家伯爷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别把事情牵扯到我们伯爷身上去!”
“那眼前这件事呢?就凭着一颗这么普通的珠子,你们就一口咬定事情是他们一家做的,甚至还将他们认定为邻国的奸细。这个结论是谁得出的?你,还是万生辉?”
“这个……”万家小厮语塞。
京兆尹左看看右看看,眼看万家人落了下风,他连忙小声说了句:“所以,是不是有人故意误导了你们,才叫你们做出这样的判断?”
“没错,就是这样!”万家小厮赶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使尽的点头。
“这么说的话,这件事就是一个误会嘛!”京兆尹立马扬起笑脸。
万家小厮借坡下驴,又连连点头。
京兆尹就赶紧松了口气,他忙朝着林家闵家那边的人道:“双军伯毕竟年纪小,他又一个人在京城,闲来无事看了几出戏,钻研了几本画本,再被身边的人一撺掇,难免会想太多。不过既然现在一切真相大白,这都只是一个误会,那就只是虚惊一场。几位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好了!”
说着,他就抓起惊堂木,正要拍下去表示此事完结,高风却冷冷开口:“不行。”
京兆尹高举起的手一顿。他立马拉下脸:“高举人,既然南安侯府上都退让一步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这话说得可真有水准。第一,他没有提万生辉的封爵双军伯,而是直接将万生辉的爷爷南安侯给搬了出来。这个人的分量可不轻,搬出来随随便便就能将好些人都压得喘不过气来;第二,他口口声声万家小厮退让了,也就是在说南安侯府已经给足了他脸面,他就应该感恩戴德!结果他却还不依不饶的,那就是他贪心不足了!
接连三顶帽子往他头上扣上来,要是普通人怕是早就已经被压趴在地上了。
但高风却只冷冷看了他一眼,就将目光落在了万家小厮身上。
刹那间,京兆尹和万家小厮双双打了个寒战。
这个人的眼神好冰好凉,简直就像是一道寒芒,直接透过眼睛刺进了他们的心窝子里。冷意瞬息弥漫开去,将他们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们两个人就一动不动的保持着这个姿势,听着高风铿锵有力的问话传入耳中——
“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在大街上走着,突然一群人闯过来,二话不说就要动刀动枪。我们反抗,就被一口咬成了邻国奸细。可如果不反抗,我们能活到现在吗?而当时如果我们再反抗几下,是不是就要被衙役当场处置了?堂堂天子脚下,南安侯府上的人丁,还有看护京城的官兵,竟然就是这么对待普通老百姓的?”
“而等如今真相大白,他们自己都承认一切都是误会。我也不过只是想给自己,还有妻女受过的屈辱讨还一个公道而已,竟然就成了不知好歹?堂堂一地父母官,原来你就是这样主持公道、庇护自己治下的老百姓的?我也一直听说南安侯爱民如子,对手下的将士们也都是赏罚有度,从来不会因为一点莫须有的罪名就对人下死手。结果现在,他的孙儿却干出来这等事?”
一番话,不止说的京兆尹脸颊发烫,万家小厮后背发凉,也让林平以及闵管家眼睛一亮,看着高风的目光里多出几分深意。
“嗯,高举人说得很有道理。”林平点点头,对高风的说辞表示了肯定。
闵管家虽然没有说话,可他也点了点头。
京兆尹就眼前一黑。
完了。看来这一次和稀泥是不行了,他得想想别的法子才行!
“那,不知道高举人你想如何?”他直接把皮球推到高风身上。
那么,不管高风提出什么样的要求,那都是高风的责任,和他五官!他只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如此!
而高风也就直接开口:“他这叫诬告,而且刚才他自己也承认了,四周围这么多人都是证人。还有,他们当街对普通百姓动手,私藏刀具,这又是一重罪,现在刀剑还在他们手上。既然如此,还请京兆尹您按照我天朝律例,该怎么惩处就怎么惩处。”
到最后,他竟然又把皮球给踢回到了京兆尹身上!
而且他一字一句,全都说得掷地有声,而且句句在理。
最最关键的是——悄悄看一眼林平和闵管家的反应,他们分明都是认同他这个说法的!
这样一来,京兆尹就不好直接驳斥回去了。
这下可该怎么办?他头疼得不行。
正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该如何让这个人退让一步,那边万家小厮已经梗着脖子大叫起来:“没错,那些事都是我们干的,怎么样?我家伯爷被打得那么惨,我看不下去了,我就是要帮他出出气,不行吗?不过这一切都是我独自主导的,和我们伯爷没有任何关系!你要告我就告,所有罪名我承担了!”
“好。”高风点头,他再转手京兆尹,“您听到了。”
京兆尹欲哭无泪。
只是事已至此,万家小厮主动把所有罪责都给揽到了自己肩上,林平几个人也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安静等待他的判罚,他根本无路可走。
他一咬牙,就将手里的惊堂木举起来,再轻轻的往下拍下去。
啪的一声响,虽然不是太响亮,但依然将京兆尹自己吓了一跳。
“既然你自己已经认罪了,那么依照我天朝律法,本官判你们当众向被你们欺负、诬告的人赔礼认错。并判赔十两银子!”
“就这样?这惩罚也太轻了吧?”他话音刚落,闵管家就眉头微皱,“我们府上的丫鬟小厮犯了这样的错,被惩罚的力度都要比这个大得多。更何况,现在他们被诬告的还是叛国之罪?”
林平此时又补充一句:“按照军规,诬告他人为奸细的,此人可是要被当众处以剐刑的!”
京兆尹真情实感的想要一头撞死算了!
这些人一个个的有完没完了?
一个高风闹腾还不够,这两个人居然也开始加入他的阵营了?
而万家小厮也正死死盯着他这边,仿佛在用眼神告诫他——你敢要了我的命,我家伯爷不会饶了你!
京兆尹处在夹缝当中,他思来想去好一会,才又道:“两位说得极是,下官刚才的确判得太轻了。来人啊,你们赶紧将这群人拉下去,重打十板子,然后投入大牢,关他们个一年再说!”
说完,他又朝着林平他们讨好的笑笑:“不管怎么说,他们虽然错是犯下的,可好歹并没有造成多少恶劣影响不是吗?而且他年纪还小,脾气冲,情急之下会做些错事也是难免的。看在他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的情况下,咱们还是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林平和闵管家没有里他,而是双双看向高风那边。
高风冷着脸点头。“京兆尹大人您说的是。”
呼!
他可算是又熬过这一槛了!
京兆尹眼圈都湿了。他赶紧深吸口气憋住泪花,就连忙让人将万家的这群小厮给拖下去打板子。
“等一等!”林平见状,他连忙就主动过去从一名衙役手里拿过板子,“我还没用过杀威棒呢!现在你们就让我来玩玩吧!”
“这个……林二公子,您随意,随意。”京兆尹嘴角狠抽了几下,他无奈说出这话,就别开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