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二老爷方又与裴二夫人道:“让人打水来你洗把脸,稍事整理一下,好去见母亲,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沈恒见季善已是濒临暴走的边缘,便是他,也觉得裴二老爷太武断,太专横了。
再是“严父慈母”呢,也不至于严到这个地步吧,对着明明该深怀愧疚的女儿,一句‘对不起’都没有便罢了,还张口就是要求这个指责那个的,说句不好听的,善善可还没认他呢,他凭什么这样?
因抱拳说道:“好叫裴大人知道,内子娘家姓季夫家姓沈,如今是沈季氏,也只有我们沈家,如今才是她的家,这里却是裴家,是阜阳侯府,怎么可能是她的家呢?我们沈家再穷,也没有改姓裴的打算,自然裴家更不可能有改姓沈的打算了。所以裴大人的美意,晚生与内子实在当不起,还望裴大人明白。”
裴二老爷脸色一下子难看至极,“这里怎么不是她的家了,她的亲生父母兄弟骨肉至亲都在这里,这里不是她的家,哪里才是?倒是你,若实在不识抬举,裴家给自家女儿换个样样儿胜过你的夫婿也不是什么难事!”
季善自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沈恒被欺压,尤其沈恒还是在为她出头,冷笑着道:“裴二老爷说这里是我的家,怎么着,您是打算把我的名分还给我,把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也都还给我不成?可惜您舍不得您的长公主亲家,舍不得您的乘龙快婿,也舍不得您的宝贝女儿,又何必非要在这里做出一副慈父面孔来,膈应自己,也让我们夫妇不好过呢?大家就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道,当从来不认识彼此,岂不是更好?”
还想给她换个夫婿,以为他是谁呢,倒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裴二老爷被噎得一窒,再看向季善的目光便越发嫌恶了。
果然是个磨牙难缠的,对着尊长也是丝毫不恭不敬,没有规矩,不怪钦哥儿亲自跑了趟会宁也是油盐不进,偏老婆非要找她回来,老娘也是非要她回来,不然他才懒得跟她磨牙对嘴呢,他就当这辈子压根儿没生过这个女儿!
一旁裴钦见势不妙,忙忙道:“妹妹妹夫误会了,父亲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着好容易我们一家才团聚了,自然要好生厮守一段时日,好生亲香一番才是。只是父亲说话直来直往惯了,经常明明是好意,却愣是因为说话太直,让人误会了他的意思,到头来好心办坏事,尤其对着越亲近的人,越是这样,想是心里知道越亲近的人,越不可能见他的气?所以妹妹妹夫别放在心上,我们还是先去见祖母吧,等见过了祖母,再慢慢儿说不迟。”
裴二夫人闻言,忙也道:“是啊善善,你父亲……老爷他真的从来没有坏心,时间长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倒是太夫人那儿,钦儿要不、要不你也过去一趟,跟太夫人说说今儿善善就不去拜见她老人家了,改日再去吧?也省得待会儿弄得大家越发不愉快……”
裴钦见母亲目露哀求,明白母亲的意思,可事情哪是他做得主的?
只得跟着问裴二老爷,“父亲,要不就听母亲的,改日再让妹妹妹夫去拜见祖母吧?我回头再好生劝劝妹妹妹夫,争取让他们答应就留在京城。”
裴二老爷却是冷笑道:“有什么好劝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和你母亲生了她,给了她生命,她就该听我们的,该在我们膝下尽孝承欢才是,除非她割肉还母,削骨还父,把这条命还给我们!”
裴钦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坏了,果然季善已拉了沈恒转身就走,再跟裴二老爷说下去,她得活活气死过去,偏又是亲生父亲,也不能真开骂,还白费口舌做什么!
就听得裴二老爷在后面一声暴喝,“给我拦住他们,不许他们踏出这院门一步!”
季善气极反笑,猛地转身迎上了裴二老爷铁青的脸,冷冷道:“裴二老爷这是想干什么,想扣押我们夫妇,控制我们夫妇的人身自由不成?还想我割肉还母,削骨还父,可以啊,我们去京兆府请京兆府尹断吧,只要京兆府尹说我的确该割肉还母,削骨还父,我立马把这条命还给你们,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反之,若京兆府尹觉得我不该还你们这条命,或者你们惟恐你们的秘密曝光于人前,不敢去京兆府,那便怪不得我,也休想再往头上扣大帽子!”
“不用去京兆府,我现在就打死你,看谁能把我怎么样!自来还没听说过当老子的打不得儿女的,纵打死了,也是白死,尤其是你这种六亲不认的不孝女!“
裴二老爷已是怒不可遏,“当父母的哪里对不起你了,给了你性命,当年也不是我们想发生那样的事,都是意外,等知道了当年的事后,也是立时派人出去大费周章的找你,还要怎么样?真以为我们欠你不成,别仗着你母亲心软好性儿,就蹬鼻子上脸,不恭不敬不孝,说到底我们根本不欠你什么,就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一样,父母无论给你好的还是不好的,你也全部都只能受着!”
一旁裴钦则已是急得快要跳脚,裴二夫人更是已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老爷你这是要干什么呀,不知道恶言一句六月寒吗?孩子心里本来就够委屈了,也本来是我们做得不对,是我们先伤了她的心,你还要往她伤口上撒盐,一句软话都没有,你是巴不得她这辈子都不原谅我们,都不肯认我们是不是?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正自乱着,外面传来了裴二奶奶怯怯的声音:“父亲、母亲,邱嬷嬷来了。”
裴二老爷听得是老母亲跟前儿的心腹嬷嬷来了,只得暂时打住,咳嗽一声,道:“请邱嬷嬷进来吧。”
裴二夫人忙也把眼泪都逼了回去,又低头整理起衣妆来。
很快裴二奶奶便带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进来了,屈膝一礼后,笑道:“二老爷、二夫人,太夫人听说小姐回来了,一直等着呢,没想到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小姐过去,只好打发我来瞧瞧了。”
裴钦忙抢在裴二老爷之前开口道:“邱嬷嬷,父亲母亲正与妹妹说话儿呢,这久别重逢,肯定多的是话想说,一时忘情之下,便忘记时间了,劳您去外面稍等片刻,我们整理一下,便可以过去拜见祖母了。”
邱嬷嬷便笑道:“那老奴就去外面等着了。”
说完又是屈膝一礼,退了出去。
裴二老爷这才忍怒冲裴二夫人和裴钦扔下几句话:“我先过去太夫人那里了,你们随即带了人过去,要是待会儿见了太夫人,还是这种态度,气着了太夫人,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不过一个小小的举人、小小的知府罢了,我还不放在眼里,阜阳侯府更不会放在眼里!”,拂袖而去了。
很快外面便传来了他招呼邱嬷嬷的声音,“劳邱嬷嬷带路,我先过去给母亲请安。”
裴钦竖耳听得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远,方看向季善与沈恒,满脸尴尬的小声道:“妹妹妹夫,父亲真不是那个意思,他以为妹妹会很高兴见到母亲和他,一家人会亲亲热热的。你们看不出来,我却看得出来,他的胡子今儿是特地修过的,衣裳也是特地换的新做的,他其实很重视今日你们回来的,偏偏……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去拜见祖母吧?再耽误下去,祖母不高兴了,父亲只会更生气,事情就真不好收场了。”
季善只想爆粗。
他爹、他祖母高不高兴关她P事,事情不好收场又关她P事啊!
好容易才忍住了,看向裴钦冷嘲道:“既然裴二爷答应我的事做不到,我答应裴二爷的事,如今看来也没必要一定要做到,裴二爷觉得呢?您还是赶紧让我们离开吧,不然待会儿令祖母真有个什么好歹,那责任我们夫妇两个在你们这些贵人眼里草芥子一样的人,可担不起!”
裴钦被夹在两边是左也难,右也难,只得双手合十请求季善,“妹妹,你人都已经来了,就去见一见祖母吧,有些话,真的只能当面说,才能说清楚,就算……我是说就算啊,就算祖母她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只要妹妹说什么也不答应,她也奈何不了你,不是吗?毕竟家里如今也算有把柄在你手上了,妹夫又还跟你在一起的,妹夫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而是少年举人、知府弟子,父亲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实则哪能真把你们怎么样?你们就去见一见祖母吧,不然母亲和我实在……”
季善笑起来,“所以这才是你们大费周章找我,一心想让我回来的真正原因吧?你们家太夫人有非要我回来不可的理由,而她这个理由显然会对我造成极大的还是不好的影响,所以你们至今不肯告诉我真正的原因。还非要拿什么骨肉亲情来粉饰,再辅以小利小惠,只当我一开始就会上赶着,谁知道我一直很坚定,不为你们所左右,于是终于到了今日图穷匕见的时候,对吗?”
顿了顿,“我是说从奶娘暴露至今,都这么长的时间了,就算不宜声张,只能悄悄儿找人,把个小小的会宁府翻个底朝天儿,又能用多长的时间?却硬是找了两年才找到我,真是听起来就让人觉得蹊跷,原来真不是我多心!“
“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前年我相公在我们县城赶考县试时,我们曾在客栈遇上过据说是某京城大户人家的下人,好像就是在找人,不会那就是贵府的人吗?怎么着,都找到天泉了,竟又用了一年多才找到我,贵府的人是乌龟还是蜗牛呢?还是那时候,贵府的太夫人还用不上我,自然也不用真费心找了,能骗骗自家人,让自家人良心好过一点儿就够了?”
裴钦被说得一张脸白一阵青一阵的,片刻才干笑着道:“不是这样的,妹妹,其实……”
一旁裴二夫人却再次哭起来,情绪也比方才都更激动,“是,一开始压根儿就没好好儿找你,都劝我当年情况那么危急,你又那么小,肯定已经、已经不在人世了也未可知,肯定找也是白找。我却想着找都没找过,怎么就能知道找不到了,万一就找到了呢?于是派了我自己的两个陪房带人悄悄儿去找,没想到竟真找了几个月都找不到,我只好死了心。”
“可没过多久,太夫人却、却……又发话要找你,还派了许多人出去,我这才知道,原来当初我的陪房竟事先被老爷敲打过了,让他们象征性的意思意思找一下你,能把我糊弄过去就够了,简直是过分至极。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一个是婆婆,一个是已做了二十几年夫妻的人,我除了听他们的,还能怎么样?便是你哥哥,碍于孝道也不能怎么样啊,善善,你千万别怪我们,好不好,我们也是不得已……”
季善冷笑,“身体不舒服,就找大夫,以贵府的显赫,连太医也势必能请来,找我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有什么用?我可既不会医术,也不是讲道算卦!贵府的太夫人说到底也只是心理作用,大抵也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光彩,所以心虚胆寒呢?裴二爷只管转告她,我不怨她,也不怨你们侯府所有人,毕竟都是不相干的人,我有什么可怨的,你们难道会莫名其妙怨不相干的陌生人吗?指不定她听说了我不怨后,心病就不药而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