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妈妈没想到季善连这些都知道,忙严厉的看向了万妈妈与林妈妈。
定是这二人上次对着小姐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不然就是在客栈里说话没个避忌,才会让小姐什么都知道了的,至于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就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跟大小姐脱不了干系,——看回头她们家夫人知道了饶得了哪一个,太夫人又饶得了哪一个!
万妈妈与林妈妈也不防季善竟会说出‘可我怎么听说,贵府的三小姐去年才风光大嫁给了长公主的长子’这样的话来,见范妈妈满眼的冷厉,心虚之余,忙都拼命的摆手,示意她们没说过……至少没说那么多。
说到底她们都是下人,主子有命,岂敢不听的?但她们也省得利害轻重,哪敢什么都说,所以是真不知道沈娘子是怎么知道的……不对,沈案首不是拜了罗知府为师,沈娘子也与罗小姐很要好么,一定是从罗知府和罗小姐那里打听来的!
万妈妈想到这里,忙停了摆手,杀鸡抹脖的冲范妈妈使眼色。
却见范妈妈已是一脸的恍然,知道她也想明白了,方松了一口气。
范妈妈的确已想明白了,忙看向季善笑道:“回小姐,二老爷与二夫人膝下还有两位爷和一位小姐,两位爷分明在府里行二和行五,小姐则行三,便是您才说的那位嫁给长公主长子的小姐了。至于小姐您,当初的确本该行三的,只您还未来得及序齿,便走失了,所以就让如今的三小姐行了三,等小姐将来到了京城,拜见过了二老爷二夫人与太夫人,还有府里其他长辈后,应当会给小姐重新序齿的。”
“原来是这样。”季善笑着点点头,范妈妈这番说辞听起来倒是无懈可击,可她却怎么就是觉得怪怪的?
万妈妈林妈妈又当她是瞎的不成,所以才敢直接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便跟范妈妈又是摆手又是使眼色的,不知道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季善随即已又道:“那范妈妈方便告诉我,二老爷二夫人如今贵庚几何,生辰在几月,二爷五爷三小姐又分别多大年纪吗?也省得我回头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范妈妈听季善说到了‘回头’,只当她已是愿意进京了。
也是,那么显赫的亲生本家,那么显赫的亲生父亲与伯父,那沈相公就算是案首,就算是知府的弟子,平日里也是高攀不上的,如今竟有这样的好事从天而降,谁会傻到放过?
因想也不想便笑道:“这些事纵小姐不问,我也肯定都会告诉小姐的。二老爷今年四十二了,二夫人则要小一些,等开了年才满四十;二爷是我们二房的长子,今年二十二,已经娶了二奶奶,还于今年年初为小姐添了一位小侄儿了;五爷今年刚十五,还在族学里念书,二老爷因为当年便是我们勋贵人家里出了名的才子,可是凭自己本事考中的举人,因五爷打小儿也喜欢念书,所以对五爷寄予厚望。”
“至于三小姐,倒是与小姐同岁,都是己卯年生的……”
话没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大意失言了,忙笑着岔开了,“二老爷与二夫人十分恩爱,因此我们二房没有庶出的爷和小姐,且二老爷温文儒雅,学识渊博,二夫人则温柔和善,是阖府乃至阖族都出了名儿的好性子,等小姐进京后,自然也就知道了,所以不必担心……”
季善一直似笑非笑的看着范妈妈,看她还能面不改色的说到什么时候,不怪能做侯府夫人的贴身妈妈,如此的体面呢,的确有其过人的本事,单这份养气功夫,便多少人难以望其项背了?
可惜大抵是她的笑容和神情太有杀伤力了,所以范妈妈终究还是拜下了阵来?
季善见范妈妈终于说不下去了,这才继续似笑非笑着,开了口:“方才听范妈妈说来,我竟然与你们府里如今那位三小姐同岁,那是她大还是我大呢,应该是我吧?这么说来,我的生辰应当是年初,她的应当是年尾了?可这也不对啊,岂不是二夫人当年刚生下来我,可能连月子都没出,便立时又怀了她?二夫人不怕伤身体呢!”
范妈妈察觉到自己后背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不由大是后悔自己方才为什么要那么大意。
说到底,她心里高兴自家夫人终于能和亲生女儿团聚了之余,多少还是有几分倚老卖老的轻慢之心的,不然也不会老虎当了兔子打啊,也不知现在再圆话,说小姐跟三小姐当年其实是双生女,小姐还能信吗?
范妈妈只得强笑道:“这不是二老爷与二夫人太恩爱了么?其实三小姐本来也不该与小姐同岁的,她、她当初早产了三个月,刚满七月就落地了,好容易才养大的……总归等小姐回头进了京,见到了二夫人,便什么都知道了,只不知小姐什么时候方便随我们进京去?如今天儿不热不冷的,赶路倒是正正好,若再过一阵子,天儿冷了,又是雨又是雪的,赶路就真是遭罪了。所以我觉着最迟这个月月底之前,我们一定要出发,小姐意下如何?”
季善不似笑非笑了,直接敛了笑,淡淡道:“我记得方才一照面,我就说了我相公这几日正是秋闱最关键的时期,范妈妈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范妈妈越发摸不透季善了,方才一照面她便知道季善是个有主意的了,心里还曾高兴,哪怕流落在外多年,早年日子也过得那么苦,小姐还是能逆风翻盘,把日子过成如今这样,回头自家夫人见了,也不至太伤心难过愧疚,总能心安几分了。
可这会儿她又忍不住希望季善别这么有主意了,那便不会这般的难缠了;且那可是侯府啊,那般显赫富贵的亲生本家,小姐不是该她一说月底前出发,便立时说‘好’,甚至还要催着她更早一些出发吗?
到底怎么想的呢!
范妈妈只得笑道:“我自然没忘,这可是大事,那小姐的意思是?”
季善道:“我的意思便是,我要在家等我相公考完回来,实在不得空随几位进京去。”
那怎么行,太夫人可还等着小姐呢……范妈妈忙道:“那小姐的意思是,要等沈相公考完回了会宁,再随我们一道进京去吗?不然这样吧,我们先去省城等着沈相公,等沈相公考完了,再一道进京去?既是小姐的夫君,便是老爷夫人的女婿,照理沈相公也该去拜见一下自己的岳父岳母才是。”
季善仍是摇头,“还是不了,我相公考完还要回来拜见恩师,还要等着放榜,等放了榜再过一阵子,又该收拾一番,回老家去过年了。所以实在不得空进京,范妈妈一行还是早些回京去吧,不用管我了。”
范妈妈傻眼了,“小姐这怎么成呢,我此行就是特地接您进京的,您要是不去,我该怎么见二老爷二夫人呢?那可是您亲生的爹娘,说句不好听的,这些年就算对您没有养恩,却有生恩,好容易如今找到了您,您难道就不想早日见到父母亲人,不想与他们相认团聚呢?”
这一点点小矫情、小拿乔她可以理解,也可以忍受,可过了就只能适得其反了!
季善扯了扯唇,道:“范妈妈连一句实话都不肯与我说,若说之前没有证实我就是你们家走失的小姐,您不肯说,怕横生枝节还罢了;如今都已证实了,您却还不肯说,可见我这个走失的女儿在你们老爷夫人眼里心里,也不过如此。那我何必还要跑这一趟呢,就当你们压根儿没找到我,我也压根儿没见过你们,大家仍跟以前一样过日子多好。”
到底当中有什么秘密、什么隐情,什么都不肯告诉她,便想让她赶着进京去,当他们是侯府就多了不得,她就多稀罕,一定会巴巴的上赶着呢?
还十几年来一直在找她,堂堂侯府,找人的范围其实一开始也圈定了会宁府,却一直到现在才找到她,显然不是交通不发达的过,而是他们之前压根儿没找过她吧?
那位二夫人也是,哪个当娘的听见走失多年的女儿有了消息,会不亲自赶来一探究竟的?便季善自己如今还没当娘,可她有周氏、路氏和妈妈三个娘,岂会不知道母爱究竟可以驱使一个母亲为自己的儿女做到哪一步!
范妈妈这下更急了,“小姐问的我都如实告诉了小姐啊,哪有一句实话都不肯与您说?小姐定是有些事情听岔了,毕竟外人又如何能知道别人家里的真实情况,说到底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所以才引得小姐有所误会,只要进了京,小姐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顿了顿,忙又道:“夫人这些年真的很牵挂小姐,每每提到小姐都要哭,都要自责对不起小姐,那日听得小姐终于有了消息,高兴得又是哭又是笑的,若非身体实在孱弱,经不起舟车劳顿,就要亲自来证实,亲自来接小姐回京了。小姐难道就不想早点见到夫人呢?夫人听得小姐已经嫁了人,还说要给小姐重新置办一份厚厚的嫁妆,要把小姐这些年受的委屈都给补回来呢!”
季善脸上却仍不见多少动容,只问道:“既然二夫人这般牵挂我,当年又是怎么让我走失了的呢?以贵府的富贵排场,肯定一个奶娃娃身边都是仆从如云,哪能那般轻易,说走失就走失的?”
范妈妈忙道:“小姐有所不知,当年二夫人跟着二老爷外放甘州府,去时小姐才五个月,谁知道到了甘州才安顿下没多久,就接到京城去信,说老侯爷不好了,让二老爷和二夫人立刻带了少爷小姐们回京去。偏刚上了路,二老爷和二爷都先后得了痢疾,上吐下泻的,二夫人急得不得了,却实在兼顾不到两头,只能让小姐的奶娘两口子带着小姐,由护卫护送着先回京去,也省得万一老侯爷……我们二房不至一个人都不在府里,哪怕只是凑数的婴儿,也比连数都没的凑强。”
“之后奶娘两口子带着小姐昼夜兼程的赶路,好容易到了会宁,却又遇上了剪径的土匪,小姐因此于混乱中,不慎走失了……奶娘两口子带着人在原地寻了大半个月,还报了官,却仍是没能找回小姐,只能赶回了京城去。不想老侯爷吉人自有天相,又熬过了那一关,那二老爷便不能擅离职守了,只得痊愈后带着二夫人和二爷,又返回了甘州。”
“但这些年二老爷和二夫人真的从没放弃过找寻小姐,只可惜人海茫茫,又要往哪儿找去?二夫人自那以后,身体便不好了……所幸终于还是找到了小姐,小姐还这般的出挑,二夫人见了还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儿!”
只可惜范妈妈这一番长篇大论还是没能换来季善的松口,甚至态度更坚决了,“范妈妈若不肯对我说实话,任您说得如何天花烂坠,我都不会随您进京的。”
“本来我也已嫁人了,原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相公在哪里,我便在哪里才是,岂有连告知我相公都不告知一声的理儿,便直接撇下他去京城?不是该先与他商量后,看看他是什么意见,允不允许我去,等他允许了我去,或者索性决定陪我一起去,再出发吗?若我的亲生父母真个牵挂我、心疼我,岂有连这都不替我着想,反而一个劲催我的,就不怕我们因此夫妻失和,劳燕分飞吗?”
范妈妈还真没想过这些问题。
本来么,凭是谁忽然知道了自己原来出身豪门,自此便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了,能不立时欢喜得说什么就是什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偏这一位如此的奇特,如此的别具一格,岂止是难缠,简直就是难缠至极啊!
范妈妈言辞间不由越发的小心翼翼了,“是我疏忽了,没想到小姐说的这一点,沈相公……姑爷秋闱是大事,您的确该在家里等着他回来,与他商量后,再决定要不要去京城,都怪我高兴糊涂也是想让老爷夫人能早日见到小姐,早日一家团聚。”
“那不如这样吧,我们几个也陪着小姐,一直等到姑爷回来,甚至等到姑爷放了榜,再出发回京城也不迟。正好到时候小姐和姑爷可以就在京城过年,若姑爷此番能中举人老爷,以后便就留在京城念书,等待春闱,国子监的夫子博士们肯定是别地儿都比不上的;不然就让老爷或者侯爷做主,就在京城给姑爷谋个一官半职的,以后小姐便什么都不用愁了,小姐意下如何?”
这下总不会再说什么不去京城的话了吧?
又是许诺补一份厚厚的嫁妆,又是许诺念书就进国子监,不念就帮着谋官的,这样的大好事过了这个村儿,可再往哪儿找去!
亏得这些话是她出京以前,夫人都亲口与她说过的,还说太夫人看样子也没意见,不然她一个当下人的,这会儿还真不敢这样随口许诺,回头就等着吃挂落吧!
季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缓缓道:“范妈妈,您家老爷夫人肯这样待我,我这会儿听着,他们倒像是真很看重我这个女儿的样子了,毕竟除了血缘关系,这么多年彼此都素未谋面,自然没有任何情分可言,他们却还肯这样补偿我,也算得难得了。”
见范妈妈听得满脸的喜色,等不及要说话,抬手制止了她,继续道:“您先听我把话说完。既然他们肯这样待我,您怎么就不能对我说一句实话呢?我的要求难道很过分吗,我只是想要知道你们到底隐瞒了我什么而已,这要求真的过分吗?您要是再不说,就请离开,以后也不要再来了,我没那个闲心与您车轱辘一般翻来覆去的说废话。”
不是她非要多疑,是实在疑点太多了,让她是让不让自己多疑都难!
范妈妈不防她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季善还是油盐不进,无奈之余,不由有几分恼怒了。
却又不能与季善翻脸,只得攥紧了拳头,强笑道:“我真的没有隐瞒小姐什么,还望小姐别信了那些个道听途说。不过说了这么半日的话,小姐肯定也早累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不打扰小姐歇息了,等过两日小姐歇息好了,也仔细考虑过了,我们再来拜见小姐也不迟。横竖我们短时间内不会走,还要等姑爷回来呢,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三刻的。”
说完起身福了下去,“小姐,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就算小姐继续犯轴拿乔,就不信姑爷回来后,听得有这样从天而降的大好事,还会由得小姐继续一意孤行,肯定是要说服小姐大家一起进京去的,届时她们的差事自然也就办成了。
季善也不留范妈妈,只点头笑道:“好啊,那我就等着三位妈妈下次再来了,只是希望到时候,范妈妈对我不要再有所隐瞒,否则,三位妈妈还是不要再来的好,因为来也是白来,又是何必?”
扬声向外叫了青梅进来,“替我好生送了三位妈妈出去吧。”
青梅忙进来应了“是”,笑着送了一副欲言又止样子,却终究什么都没说的范妈妈与万妈妈林妈妈出去。
季善这才手托腮,沉思起来。
到底范妈妈隐瞒了她什么,又为什么要隐瞒她呢?
季善因此之后的时间一直都是心不在焉。
直到午后罗晨曦坐了车来找她,“算着时间,师兄今儿考第一场,我估摸着善善你肯定心里很紧张,还想着等你去了我那儿,要好生引着你说笑一回,放松一下呢,没想到你压根儿没去找我……哟,怎么瞧着人这么没精神,可是身体不舒服?哎呀,师兄也不是考第一次了,你就别太担心了,只管安心等着当你的举人娘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