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以近十年,大华国国势渐衰,恶事不断。夏虏华虽不喜政事,却终究不敢放任不管,要分身离宫是千难万难。
二人虽数年未见,却并未生疏,仍以平辈同分论交。
也不知夏虏华是否听着青玄道人言语,只见他脸上形容倏变,一会儿悲伤,一会儿忧虑,一会儿又透出不忍。但见他眼睑轻抖,目芒中透出点点哀光,兀地拍了茶座,大声叫道:“我当时便不该啊!不该去当这劳什子的皇帝!‘一登龙椅无己身’,我早便是该想到的!自当这皇帝,每日皆有商议不完的狗屁大事!早朝才毕且不得歇,朝中臣子们又候在了殿外,这个递折子,那个请议政事,实在是一刻也不得清闲!我真悔啊!父皇,虏华应承你这遗命,竟是断送了我这一生宿求啊!父皇,你..…你真真误我不浅!”说完一脸涕泪,颜容颤巍,神伤至斯。
一旁的倪居正和四名侍卫见此状,早已伏地跪拜,不敢有言。
只听夏虏华接着潸然言道:“青玄,你可知我心中多苦么?刚当皇帝那几年,朝局动荡,我好容易稳住了局势,本想就此把这皇位禅与了牧仁。几个大臣听了,急得日日夜夜守在宫门,说甚么朝局甫定,内忧外患未解,我若弃朝传位,他们便要以死相谏。我一时不忍,只得就此作罢。现下想来,当时真该横下心来,便让他们一脑子死个干净罢!”讲至语末,脸上闪现一抹狰狞,凶光毕露。
只这脸相维系不一个呼吸,便又恢复了一脸的颓然。
“又过了几年,牧朝、牧阳也渐长成,一些大臣便怂恿他们来争这皇位,真是其心可诛!唉,都是我的至亲骨肉啊,于治国理政又无不精稔,谁做了这大华的皇帝,皆必定远甚于我,实叫我左右难以抉择。牧仁,行事低敛,性格坚韧,不骄不躁;牧朝,机智深沉,果敢勇毅,不偏不倚;牧阳,我最心仪的孩儿便是他了!”夏虏华讲至此处,脸上难得浮出一丝暖笑,缓缓才道:“牧阳做事,几凭喜恶,敢作敢为,粗犷而不失细致,勇武又兼多谋。早几年我便想把大位传与他。只是,我深知这皇位何等鸩毒,只
恐他旦是做了这个皇帝,便再不能如现今这般洒脱自在。余生就要被这帝位羁绊,再不得自由了。”
青玄道人坐在一旁,似并不理会夏虏华讲些甚么,悠闲喝着茶,不时往丹炉顾看几眼。待他似乎语尽,无意再说甚么了,这才凝声正色道:“你此刻三魂萎颓,生机不旺,乃剩不至两年的阳寿!”
夏虏华乍听这噩耗,神脑一荡,脸色一僵。半晌后,两汪才止住的浊泪又泛了开来,摇首哀叹道:“竟只剩两年么?做了皇帝有个甚么用?先祖汝仁那般英雄,如今也不过剩下一黄土。我早便知晓了此间事理,只恨我,恨我懦弱慎微,左右顾忌,误了菁菁韶华。青玄,你身处世外,一身孑然,自可穷尽半生去悟解道法... ...”
言至此处,夏虏华似突然想起了甚么,乍然起身,伸手去抓青玄道人袖襟。全不顾桌上打翻的茶杯,一脸急切问道:“你如今定是法道功成,定有妙法助我,是不是?”
青玄道人轻轻一挥衣袖,便把他震到座上,翻落的杯盏也已盖好。
夏虏华见青玄并未却拒,心下大喜,不免眼冒精光,如饥似渴。
青玄道人离座起身,向丹炉行去,对那方脸道士说了声:“拿紫金钵、紫金匙来!”之前那叫湛清的道士依言下去,急急端来两物事,其一径口八寸,体高逾尺,想来应该就是紫金钵;另一乃似一巨大汤匙,多半就是那唤作紫金匙的物事了。
夏虏华跟在青玄道人身后行至丹炉侧近,这时听青玄道人道:“你我相交三十几年,理当助你一力。数日前,湛为回观,已向我言明你现今之状,我料你定然抱隐痼疾,情势危急。今日唤你来,便是为了这炉阳生液。阳生液乃我精研三十余年乃成,可祛除隐疾强固生魂,寅时效力最佳,当可续你十年寿命。”
湛为乃青玄道人次徒,五年前始,应夏虏华之邀进了皇宫为君讲道。虽无国师之名,却行国师之职。
昨夜戌时,湛为呈了一封书信来,内有青玄亲笔手书十四字:明日寅时至真武观丹房,兹事体大。
夏虏华自知青玄道人既言兹事体大,则此事绝非寻常,不敢有误,诸事安排妥当后便急急赶了来。适才听到自己只剩两年阳寿时,当真万念俱灭。
至此刻又听青玄道人讲这阳生液竟有这等奇效,不禁由哀转喜,一时竟忘记言谢,眼角拉成一条线,挤出了两行笑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