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气氛愈发低沉,一些武将都纷纷钦佩的瞥向于万洲。
至少换作他们,绝不敢说这样的话……
这是明晃晃的将罪责,扣在天家头上。
但也不可否认,德林号的确是症结所在。
秦藩、唐藩之土、汉藩、宋藩之矿,德林号都占有极大的份额,而苦力所需,绝大多数为唐藩藩民。
毫不夸张的说,天家积累起的无尽财富里,每一两金子,都沾有唐藩藩民的血汗……
贾蔷闻言亦是稍稍愕然,随后看向李鋈,问道:“你怎么说?”
李鋈干笑了声,道:“儿臣没想到,竟会饶到儿臣头上……”
贾蔷眉尖轻挑,喝道:“哪那么多废话?问你怎么说此事?”
李鋈忙道:“父皇,此事儿臣还要去详查一二。若果真如此,儿臣愿意宽和相待些……”
贾蔷颔首,呵呵笑道:“也不必费那个气力,十有八九便是如此。商业资本的积累,从来都是如此残酷血腥和贪婪。是时候,该变变了。
当年朕创办德林号,原是为开海所用。想要开海,想要做事,就要银钱。没钱难呐,刚开始那几年,朕四处化缘,先生家的几代积累,都被朕掏空了。还有薛家,丰字号都被朕拿来用了。
直到后来德林号渐有起色,才算勉强撑了下来。
而今大燕疆土之广,已近极致,朝廷中止了继续开拓。不是朕嫌疆土广阔,而是百姓丁口不足。
所以,如今德林号的路数要变了。因为根本问题变了,德林号就要随之变化。”
李鋈面色一变,忙请教道:“父皇,不知德林号该往何处变?”
一侧,林安之看着这个外甥,眼神有些玩味。
贾蔷则道:“德林号仍要赚取利益,但所得利益之目的,是要帮助百姓改善民生,繁衍丁口。
譬如,过去百姓只要有口吃的,有碗白米饭,就是好日子了。
可如今再抱着过去的想法,就不合时宜了。想要百姓多生养,日子得过好些,百姓饭桌上就要有肉、要有鸡子、要有鱼、要有牛乳……”
诸军机、督臣闻言震惊不说,李鋈听了,也快惊掉下巴,差点哭出来,道:“父皇,德林号是有些银子,可再有银子,也管不起大燕亿兆百姓顿顿吃肉啊……”
他心都碎了,德林号如此庞大的财势,背后牵扯到无穷的利益,和几乎所有的势力。
一旦变动,他的损失简直无可估量……
贾蔷笑道:“朕又非不通商事,怎会做此妄想?朕之意,是可以以低价供给。譬如在北面草原上,建立大型牧区,放羊牛羊。朕听闻汉藩有产肉颇高的羊种,可引回本土繁衍。之后,再以不高于成本价一成的价格,售卖于百姓。价钱,要尽可能的低。尽量让百姓,家家都吃用的起。
眼下道路不便,或许只能供于北疆之民。但等到火车铺通后,南民也必然能享受到大量的鲜美肉类。
草原不利用起来,荒芜着着实浪费了,也容易再滋生屑小。
另外,还可去各省建立养殖区,饲养乳牛、鸡群,供应牛乳、鸡子。
总之,只要肯去做,办法总比困难多。
提高百姓之体质,生养自然增多。
丁口多了,为求富足生活,百姓也会自愿往藩土求地,求财。
只要藩土上汉家百姓多于藩民,又让藩民仰慕汉家生活,心求归化,百年之后,藩民便是汉民。
这等减丁之法,是不是更好一些?
不要怕艰难,更不要怕日久,一代人做不成,两代人、三代人,总能办得到。
德林号的财富,虽是朕的内库,可大燕子民,也是朕的子民。
此财,原就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朕留那么些金银有甚么用?
从今而后,德林号不再纯粹以牟利为本,要以利民为先。”
“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莫说张潮、万良、于万洲等,连韩琮都心悦诚服的拜倒下去。
能将德林号的银子拿出来,大力发展民生,为百姓切实谋福祉的天子,谁还能苛责甚么?
至少大燕先前的历代天子,乃至往前几千年的帝王君主,少有如此圣明者。
另一边,楚娘从最开始的不寒而栗,简直感觉天地崩坏,只感觉这些人坏的头上生蛆脚底流脓,世界最坏者也不过如此……
可听到后面,又茫然了。
这些高高在上的通天人物,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们用可怕的“减丁政策”,对待藩国的百姓,她虽不识字,却也在戏文上听过“减丁”二字,那原是北地野人的血腥杀戮之法。
更可怕的是,数以千万计丁口的“减丁”,这个数字让人骨子里都在颤栗……
可是,可是这些人对待大燕的百姓,又好的过分……
“楚娘,你是来自寻常百姓之家,看的比朕和诸大臣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或许更真切些。你且说说看,眼下百姓们最需要的是甚么?”
说着,贾蔷又与十分莫名的诸文武道:“哦,与诸卿介绍一下。朕前儿才许诺诸皇子可自求婚事,不做盲婚哑嫁。还要他们答允,自己选的亲事,成亲后必要好好过一辈子。呵呵,结果朕这位八子,今儿就给朕带来一个惊喜。这位楚娘,便是他求娶的皇子妃。还是朕的弟子……毕竟,烤肉的营生当初就是朕弄出来的。”
诸文武:“……”
众官员皆望向楚娘,唯有于万洲,平静的目光中带着深意,审视了李鋈一眼。
此子当真是……聪明绝顶。
或许,这也是天子开始着手削弱德林号的缘由之一……
倒是林安之差点没笑出声来,在李銮悄悄拉扯下才忍住没同李鋈眨眼调笑。
这场大戏简直再精彩不过,莫非就是“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鋈似听到他的心声,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他一眼。
他或许的确有诸般算计,但寻老婆一事上,还是真心的。
球攮的!
楚娘未想到当今天子竟会让她当众讲话,在一众当朝大员的注视下,她紧紧攥住手心,抿了抿嘴,以豁出去的心态,开口说了番让一众大学士下不来台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