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齐园。
草堂。
看着自山东回来后喋喋不休破口大骂的司马绍,齐太忠笑而不语。
此时除了褚家家主褚仑外,其余八家都已经折返回家,准备采买海粮诸事。
褚仑见司马绍气急败坏的模样,反倒哈哈大笑道:“老司马呀老司马,你这算盘打的可真精明!可是你这点子主意瞒得过我,难道还能瞒尽天下人?至少,太忠公你第一个就瞒不过!”
司马绍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霍然转身看向齐太忠。
齐太忠却摆手道:“不是我,你先从扬州早走一步,又是日夜兼程,老夫就是想通风报信也来不及。文甫老弟,都中之人并非皆是酒囊饭袋。”
司马绍拧眉道:“那贾小子就算打娘胎里修行,可他今年才多大,就有这等算计?”
齐太忠呵呵笑道:“你竟还不伏?他年岁是小,可知道的事难道比咱们少?尤其是海外诸国之事,他想到的,你比得了?”
司马绍却连连摇头道:“这是两回事,如今天下各大势力哪个还没摸过他的根底?他对海外番国事知道的这样透彻,是因为当初在津门救了一个洋婆子,洋婆子又为他引见了扬州洋番教堂里的神甫,名唤劳什子保罗。好些人都去寻保罗求证过,保罗也承认了,贾蔷知道的许多事,都是他告知的。便是现在,他仍在为贾蔷做事。所以贾蔷知道些西洋番鬼之事,不足为奇。
如今天下对他的不解之处,只在他手里那些极了得的方子,不知出于何处。至于其本人之品性,虽也算极聪明之人,但遇事也少不了年轻人常有的莽撞冲动不顾后果的毛病,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也不懂,照我看来,比德昂差的远!”
齐太忠哈哈笑道:“你去问问筠儿,他自己敢不敢认此事。前些时日筠儿书信回来,对于赴京追随贾蔷做事,再无一丝怨言,诚心敬服。文甫啊,莫要让嫉意和恼意化为恨意。你自己数一数,贾蔷的敌人,至今都何在?”
褚仑则笑道:“太忠公何须劝他?世人谁不知这老司马见风使舵的能为登峰造极?京里那位少年权贵只要一日不势衰,老司马就只会在背后发发牢骚。”
司马绍冷笑道:“你知道个屁!势衰?他一日不势败,老夫都只会发发牢骚!”
褚仑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司马绍道:“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也就是你老司马能当场咽下这口气来,换个人非要闹一场不可。不过,你若非有这等能为,司马家也不会兴旺到这个地步。”
司马绍闻言却没多开心,叹息一声摇头道:“兴旺甚么?老褚,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此处扬州还不显,有太忠公领着诸盐商压着,谁也翻不起浪来。可再往南,越往南,潘家、伍家、卢家和叶家的势力就越大。前些年还好,这几年却愈发有咄咄逼人之势。
咱们九家为何急着寻出路,先前甚至因为宁国公一句话,就决定出巨资相助?不就是因为我们这些传承数代的老世家,有些抵不住这些富可敌国的后起之秀的逼迫。这一次,本想寻个机会,也走走海路,和那几家好好做过一场。谁知道,还未起个火苗,就被宁国公一盆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齐太忠呵呵笑道:“你怕不是想和那几家别别苗头,是想寻由子加入他们罢?其实大可不必。”
褚仑闻言忙道:“太忠公,此言怎讲?”
齐太忠摆手道:“十三行之事,老夫曾与宁国公谈过,他很是不屑,以为此法除却靠朝廷关闭沿海通商口岸,独肥粤州之地,便其揽财外,再无其他亮色。且十三行之事,说到底不过是承揽夷货四个字罢。主动权在西洋番夷,而非在大燕。他如果想,反手就能将十三行打落尘埃,换个总商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褚仑眼睛一亮,道:“着啊!他先生就是执掌大燕财权的大学士,换个总商岂不正是一句话的事?”
见两人眼睛都红了,齐太忠笑道:“此事你们就别多想了,贾小子这般瞧不上十三行,又怎会去操持它?还是做些能和西洋番商一较高下的事罢。”
司马绍仰头长叹息一声:“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呐!”
齐太忠笑问道:“那你可愿意继续采买海粮?还是如上官、赫连、太史三家一样,只出银子,不上名册?”
司马绍生生气笑道:“这三家真是……三家老家主也算是人中龙凤,怎就生了这三个糊涂蛋子?你们也没劝劝他们?”
褚仑摇头道:“好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渡自绝人。为了这事,三家差点和我打起来,我苦口婆心都快给他们跪下了,才落得这么个结果,还怎么劝?”
司马绍扯了扯嘴角,摇头道:“也罢,那就这么着罢。我现在就回家,准备采买海粮之事。对了,太忠公,你老这样看好贾蔷,你觉得他能拉得起四海王残部么?”
齐太忠呵呵笑道:“在你手里,四海王残部顶了天,也就能恢复到过往的实力,甚至能恢复到七八成就了不得了。可在贾小子手里,那几根残苗,却能烧起冲天大火!”
司马绍不伏道:“他有这样的神通?”
齐太忠意味深长的提点了句:“宁国公缺的是四海王残部的那点人么?不是,他缺的不过是精通海上战事的一些白纸扇罢了。德林号麾下如今坐拥已经足以和漕帮匹敌的船帮,又有多少熟悉水事的船员水手在?这些人训练上一年半载,难道会比四海王旧部差到哪去?文甫啊,咱们是商人,是百姓,却去想着和权倾朝野的一位实权国公爷别苗头,不是糊涂又是甚么?”
司马绍闻言,扯了扯嘴角,再无话可说,与齐太忠见了个大礼后,告辞离去。
……
翌日清晨。
宁国府,平儿院。
屋内暖煦香甜,珊瑚木座屏式灯架上的灯烛已经熄灭。
梅花三乳足香炉内,倒仍有残香余韵飘出。
忽地,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上悬着天青织金帐剧烈颤抖了片刻,一声酥骨蚀魂响罢,天青织金帐打开,一道娇柔的身子下来,看得出步伐有些虚弱……
“这会儿就走?”
贾蔷事后有些慵懒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