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也并不需要多说甚么,只对视一眼,或是轻轻一笑,就能让人心宁神安。
觉着很舒心……
他捏了捏有些疼的鼻梁,缓缓道:“得闻先生被罗家迫害后,我心里的确是暴怒非常。但斩杀罗斌,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后果。首先,罗士宽即便没有谋逆,可他在山东搜刮这么多年,这次更是贪得无厌,胆大包天的连赈济灾粮都敢动。这样大的数字,这么多银子,若说他没给罗荣送过银子,可能么?绝无可能!
看看罗家的排场,纵然朝廷再优待宰辅,罗荣也不该有那么多银子,搞那么大的排场!
既然料定此中必有勾结,那么罗士宽造成山东天大的人之祸,此便是抄家灭族之祸,罗荣父子绝逃脱不了干系,早晚跑不了!所以,罗斌就是必死之人。
更不用说,谋害钦差,乃十恶不赦株连九族的谋逆大罪。
五哥,我杀一该死之人,或许有小错,但不至于是大罪罢?”
尹浩闻言,沉默片刻后,不解道:“道理你我都明白,只是……罗家的确该死,可你为何非要当下就杀?罗家那样大罪,合该三司会审后明正典刑才是。虽然罗斌指使家奴围杀你的亲卫,你也应该将人先送进宫去,请圣裁不是更稳妥?若如此,你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罗家也跑不了。”
贾蔷摇头道:“我那亲卫说了,山东赈济灾民的粮食都让罗士宽他们给贪完了,所以我料定,若是中规中矩的上报,军机处必有人会以所谓的大局为重,建议皇上压下山东之事,先以赈济百姓为先。道理很简单,无论怎样,山东都要赈济的。可救援山东,是要官员去实施的。若是先追究山东官员的罪责,必然人心惶惶,无力赈灾。罗荣说不定还会打着罗士宽戴罪立功的心思……
而一旦朝廷果真起了靖绥妥协之心,为了稳定而投鼠忌器,那么山东那群畜生,只会更加肆无忌惮!说不定,真会做出谋害我先生的事来。所以,我只能果决一点,将事情闹大,捅破天,闹到军机处那些忘八压不下为止!
否则,区区一个罗斌,又怎值得我下杀手?”
这番解释,是给尹家的。
李暄笑骂道:“爷就知道,你小子一肚子坏水!你倒是痛快了,可父皇却头疼了,山东那边出了这样的事,朝廷再想筹措银子买米都难。军机处那几位怕是要恨透你了,你让他们从哪筹措粮米去……”
贾蔷冷笑道:“肉食者谋之!既然他们坐在那个位置,就要担负起这样的重任来,不然趁早滚蛋!”
李暄摇头道:“话虽如此,可……贾蔷,你到底有没有甚么法子,尽快筹措钱银粮草?山东那些官儿都是畜生,可百姓实在惨啊!”
贾蔷眉尖一扬,道:“这算甚么没法子?谁家把赈济灾民的粮食买了去,再让他们吐出来就是!巡抚、布政使、按察使、提督,悉数抄家,所得银子拿去买米。那些烧锅庄子,悉数抄了,存米拿去赈济。所涉豪门巨室……”
“得得得得!”
李暄闻言气笑道:“你信不信,这旨意传入山东后,本来只白莲教在反,等你这番话过去后,那些巨室豪族通通都要造反!山东一旦彻底糜烂,整个北直隶都要动荡起来。贾蔷,爷虽不掺和这些事,但上书房先生也教过些,所以爷比你懂得多些。这样的事,岂能意气用事?若是都如你这般,难道父皇不想杀尽天下贪官?别说父皇,便是太上皇,和青史上历朝历代的哪个帝王,不想尽诛贪宦?可能行么?你懂个屁!”
他懂个屁……
贾蔷和林如海正是因为知道这样,所以才没有指望朝廷来抄家,问罪。
朝廷不敢做、做不得的事,由白莲教来做,说来谁信?
当然,不信最好。
贾蔷摇头道:“这是最快最好的法子,若是不敢,就只能想办法,从周围省份的藩库粮仓里调粮了。只是一旦动了这部分粮,今岁冬其他百姓的日子一定难过,粮价要高出三成不止。因此而饿死的人,加起来不会比山东少多少……”
漕运那样艰难,每年损耗无数钱粮,按理说,送入京城后粮价应该高出天际去,但并没有,除却因为各省粮商送入京城售卖的粮食,沿途各关卡不许收税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有常平仓在。
有常平仓在,才能压住粮价,不然的话,非产粮大省的粮价,都会在天上飞着。
李暄头疼一阵后,摇了摇头道:“不管了,让那些军机大老爷们去想罢……你等着瞧罢,果真赈济救灾不利,必有人把屎盆子扣你头上!”
贾蔷“呸”的一口吐在地上,然后忽地记起还有女孩子在,先对尹子瑜道了个歉,道:“忘了有姑娘在,有些不雅。”尹子瑜只轻轻摇头,静静的看着他。
贾蔷也就不多理会了,继续道:“他们爱怎样就怎样,果真乱扣帽子,我倒想看看,谁比谁更能造谣!兵马司帮闲过万,背后就至少有两万张市井婆子媳妇的嘴。我会怕他们?”
李暄哈哈大笑起来,道:“爷就知道,你小子最会顽阴的!”
倒是尹浩轻轻叹息一声道:“山东百姓,让罗士宽那些人害苦了。”
他打理马车行,在山东也设有庄子,今夏去过山东,所以能体谅那处百姓之难。
贾蔷摇头道:“五哥,这些都不是我率先思量之事。我虽为国侯,可眼下拼尽全力能做的,也只有保护自己身边的亲人。若连他们都保护不住,又谈何兼济天下?大老爷若因此怪我自私自利,我认了。”
尹浩闻言一怔,没想到贾蔷将方才的事记在了心上……
一旁李暄也提醒道:“贾蔷,你少小心眼记仇。爷知道你法子多,可你果真和大舅闹起来,你想想哪个夹在中间最为难?”
贾蔷闻言,转脸看了一旁的尹子瑜一眼后,他笑道:“我记甚么仇?人之常情的事,弹劾仇怨?王爷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了。”
在李暄哇哇大骂声中,尹子瑜抿嘴浅笑,贾蔷也笑了笑。
虽不记恨仇怨,但贾蔷却上了心。
尹褚此人,城府深沉,权势心远非其他尹家那样淡泊。
却不知,他背后到底甚么思量。
总之,非一路人就是。
……
山东,泉城。
钦差行辕。
比半年前又瘦了一分的林如海,眸眼间的精气神看着却不弱,他看着身边一相貌平平的侍女,清隽的面上满是凝重神色,缓缓道:“已经定下了,便在今夜丑正?”
那侍女点头,轻声道:“回老太爷的话,琴姑娘已经和六路佛王定好大计,便是八月十三,今夜丑正,曲阜、兰陵、琅琊等六地同时起事。杀尽降世魔后,将粮食搬至山亭城,共建佛国,尊佛母!”
林如海闻言,转头看了看窗外,总觉得今天的日头,似乎是血色的。
他知道,这一过程中,必有不知多少无辜妇孺遭劫。
即便那位名叫孙琴的女子为白莲佛母,其手下六大佛王,都是其一手提拔起的。
可再往下,却是龙蛇混杂,一旦烧杀劫掠起来,必与禽兽无异。
那几处目标之地,不是千年圣贤门阀,就是数百年豪族。
除此之外,还有数以千百计的百姓……
唉。
罗士宽、张梁着实该死!
“告诉孙姑娘,此事老夫知道了。给她三日功夫准备,八月十六,老夫领兵平山亭!”
“是!”
等这侍女转身消失不见后,林如海身后的老仆缓缓道:“老爷,山东大营三大鹰击司马,已经有一位点头了。十营将里,也有四位归顺。另有两位,得到了老爷亲笔所书的赦免令后,也答应了。毕竟,老爷身后才是朝廷正统,他们也想着戴罪立功,清白做人。他们身边,都已经安排了人手‘辅佐’。但这六营兵马并不算强大……其他两位司马中,一个是张梁的小舅子,一位昏庸不理事,是个缩头乌龟。另四位营将,都是张梁用银子喂饱的,手下兵强马壮,军械齐备,可没甚么好法子……老爷,如今咱们人数虽多,但力量不强,恐怕有些险呐。”
林如海闻言,眼睛眯起,轻声微笑道:“已经足够了,做大事而惜身,乃兵家大忌。若想丁点风险都不冒,又怎么可能?只要有六成把握便足矣。阿忠,待明日惊天噩耗传来,便以勾结白莲妖人之罪,先诛张梁、二司马和那四位营将,再斩罗士宽、李嵩。
都知道老夫探花郎出身,却忘了,我林家祖上,乃四世列侯,亦有烈烈武功!
唉,圣人苗裔被害,老夫也是逼不得已,才大开杀戒啊……”
说罢,又望向北面。
却不知他那弟子,做的如何了……
他并不担心贾蔷能不能领悟,更不担心贾蔷能不能做到。
这世上的芸芸众生,之所以多为平庸,便是因为绝大多数人,要么缺少谋略眼光,要么缺少敢豁出去一搏的魄力!
恰好,他这个弟子,都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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