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宗祠后的一座小套院内。
贾蔷看着发如枯草,面色紫涨,双目死未合起的骇人遗体,面色淡漠。
贾敬之死,并不在意料之外。
上回见他时,就已经不进粒米,靠磕丹药为生,人也糊涂了。
不过看着他死不瞑目的样子,也不知临死前,有没有清醒片刻……
“太爷去世前,可留下甚么话不曾?”
贾蔷看着跪在遗体前的焦大,轻声问道。
焦大瓮声道:“就是骂侯爷不得好死,将来必有业报,他在下面等着……”
“放肆!”
商卓一步上前,怒喝一声。
贾蔷摆了摆手,沉吟稍许后,又问道:“太爷去前,可曾留下甚么东西?”
焦大顿了顿后,摇头道:“未曾。”
见此,贾蔷微微皱了皱眉头,目光看了李婧一眼。
李婧会意,退出丹房,带人往焦大住处去寻。
贾蔷看着焦大,叹息一声道:“焦老管事,你是老太爷,老祖宗身边当年的亲随伴当。曾在沙场上救过老祖宗的命,是你将受了伤的老宁国公从尸山血海中背了出来,路上水不够喝,你自己喝马尿,却将水留给老国公。回京后,老国公数度要提拔你,你皆推辞不受,甘愿在马棚里当个马夫。这等忠义,我明白,不是靠小恩小惠就能收买的。
可你更要明白,我没想过要收买你。你是亲眼所见,贾敬、贾珍、贾蓉祖孙三代,将先祖宁国留下的基业祸祸成甚么模样的。再者,是我苦心积虑来要这份家业的么?贾蓉不给贾珍下那种药,贾珍就不会得了恶疾,贾珍不将贾蓉打成瘫子,贾蓉便是正经的承爵人,完全没我的事。
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能怪我?我得了这份家业,是因为我也是老国公爷留下来的嫡玄孙!贾敬自己将这份家业败落成这样,是老国公爷在天之灵选中了我,来重振家门!
贾敬当然会不伏,他想害我,但不是为了贾家,只是想出一口恶气。可他这样做,一定会害了整个贾家,宁国府首当其冲!
焦老管事,你老希望看到,老国公九死一生留下的基业,就败在那个老糊涂之人手中?”
焦大闻言,魁梧的身躯都颤了下,跪在那,一张黑脸抽搐了几下……
贾蔷上前半步,陪跪在焦大身边,靠近他观察着他,轻声问道:“贾敬,可是留下了甚么,义忠亲王留下的东西?”
此言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焦大耳畔,他霍然转头,一张老脸如同见了鬼一般骇然的看着贾蔷,失声道:“你都知道了?”
贾蔷闻言,呵了声,道:“大房这一脉,不都是这样?吃不得苦,不愿去九边历练,吃上十几二十年的沙子,又不甘心一代又一代的衰败下去,自然就会剑走偏锋。自以为是的人,多会自作聪明,很少例外。他们将宝压在义忠亲王儿孙的身上,又希冀凭着抚育义忠亲王遗孤的忠心,来获取人家的信任……打的一手好算盘,只可惜,大房没想到,大事未成,义忠亲王的儿子还未成器,大房反倒先死绝了。他能死的甘心?
我猜猜,他若直接让你拿着甚么东西去害我,焦老管事你必是不会答应的,他也知道。所以,他就想让你拿着义忠亲王的东西,寻机会送给宁郡王?好让宁郡王知道,贾家还有一个义忠亲王的血脉,宁府大房是满门忠烈,是不是?”
焦大越听,一张老脸就越白,如同见鬼怪一样的看着贾蔷,不敢置信道:“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贾蔷笑了笑,道:“很简单,贾敬虽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凌迟分尸,可是,他真正能做的却很少,或者说,能对我造成莫大伤害的,唯有这一种法子。”
话音刚落,没等焦大再说甚么,就见李婧急急进来,手里拿着一方小小的东西,被杏黄锦帛包着。
看到这个事物,焦大彻底无声了,灰头土脸的跪在那。
贾蔷接过后,打开那层泛旧的杏黄锦帛,看到里面的东西,却让他瞳孔猛然收缩了下。
贾蔷没想到,贾敬手里留下的,居然会是一方宝玺!
太子当然没有御玺,所以,这方宝玺是当年景初帝,也就是太上皇,赐予义忠亲王的。
这世上,还有甚么能比这个更能证明可卿的身份?
又有甚么,能比这个更作死?!
这东西一旦落入宁王手中,他可以凭此掀起何等风浪!
有可卿在,贾家到时候就是长了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
隆安帝哪怕再顾及林如海,可他终究是一个帝王!
连二皇子都能出继,更何况一个臣子?
贾蔷想不出,贾家能幸免于难的可能在哪……
“商大叔,派人护送焦老管事往辽东庄子上,当个工头罢。”
贾蔷站起身后,没有再看焦大,而是吩咐商卓说道。
原是打算给焦大一个善终,可他到底同情长房,办下这等事来,不管有心还是无意,是不是上当受骗,贾蔷都不可能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焦大也没说甚么,辽东庄子上当种地的工头,自然远无法和在国公府里伺候一座宗祠舒服。
可焦大宁愿去苦寒之地,挨冻受冷,也不愿再整日在宗祠内,面对老宁国公的神位。
这样的日子,让他简直备受煎熬!
等焦大出去后,李婧上前,小声问道:“爷,要不要……”
说着,在脖颈上抹了下。
贾蔷摇头道:“算了,没了这个东西,即便有传言传出去,对我们来说也算不得甚么。更何况,焦大是个忠仆,断不会出卖贾家的。就让他去辽东,种地种到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