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城西三十里,桃园。
对于寻常农家女孩来说,农庄意味着日以继夜的繁重劳动。
或许晨起的朝阳和落日的晚霞很美,可对她们来说,却已是司空见惯,或是早因身心的疲劳,而忘记去欣赏。
但是对于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住的虽富贵却只能走动在方寸之地的大家闺秀来说,田园生活,美的如同诗意。
晨起半坡上的旭日东升之美,傍晚时西边广阔无垠的天空火烧云之壮丽,夜幕时如洗过的星空上,浩瀚望不到尽头的星海……
都是拘束在深宅大院里的她们,极少见过的。
农家菜虽显粗糙,亦别有一番滋味。
疯顽一天后,洗过温汤,吃过农家菜,诸姊妹丫头们围坐在篝火边,仰望着星空,简直心满意足。
原本应该在此时享受静谧的夜,只是有湘云的地方,又怎么可能静谧的下来?
“早上起迟了,错过了花露,明儿早上一定起来,起不来再不是人!”
“你们猜我今儿在鱼塘看到了甚么?好大一条鱼,了不得了,我瞧着还是几个色的,很好看,可惜它太机灵,不吃我鱼竿上的饵,唉,明儿我再去瞧瞧。”
“还有一个好顽的,你们猜二丫家的鹅和狗哪个厉害?老天爷,我今儿才见着了,原来鹅那样厉害,能追撵着狗儿跑。幸好我跑的更快些,二丫来救了我,不然今儿可惨了。”
“山坡那边有个兔子洞,二丫说别看着兔子好看,可是她却不喜欢,还可恨的很,到处爱打洞,还有一个好顽的,她说兔子粑粑好臭的,咯咯咯!”
“还有一个地方,有刺猬,明儿我再去寻摸寻摸,看能不能捉个小刺猬回来给你们顽!”
湘云嘴里虽然闲不住,咕哝咕哝的说不完,其实手上并没闲着,拿着针线做着女红,其实眼睛也没看别个。
好在大家对她也习惯了,有的听着笑笑,有的已经自动过滤了她的声音……
素来霸道,但在这群女儿姑娘里不怎么说话的尤三姐,望着星空怔怔出神了半晌后,轻声道了句:“若是能长长久久的住在这,那就好了,与世无争,清清白白。”
此言一出,她身旁的尤二姐最先变了面色,眼中难掩凄然。
尤氏心里恼这三妹妹说话不过脑子,皱眉道:“想的容易!你看看李婶、二丫她们,哪个有这样的想法?你只觉得自己难,和外面的娘们比比看,若是能换,她们上赶着过你这样的日子。”
一旁凤姐儿讥笑了声,道:“大嫂子这话在理,咱们在这,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用劳作,只是享福受用,自然有闲功夫自在。果真变成泥腿子,靠种地为生,呵呵,别说一辈子,半个月也难熬。”
尤三姐柳眉倒竖,心中恼怒,不过到底记着本分,只哼了声。
不过,凤姐儿居然不见恼。
尤氏正同她赔不是,说这个妹子性子最粗糙,也不怎么知礼,凤姐儿却笑道:“这样也好,心里有甚么不乐意的,爽利的说出来,骂一场吵一架,也就完事了。果真换了那心里藏着奸的,面上笑呵呵,亲的甚么似的,转过头去背地里再放冷箭,那才叫人瞧不起……”
“噗嗤!”
凤姐儿说完,却听一旁宝钗忍不住笑出声来。
凤姐儿不知怎地就心虚起来,吊梢眼侧过来,觑着宝钗道:“宝丫头,你笑甚么?”
宝钗不答,反倒转头问不远处的黛玉,笑道:“妹妹可知我在笑甚么?”
黛玉正望着篝火出神,听问后,笑呵呵道:“我原不懂这些,唯有你和二嫂子这样高深莫测的人,才明白你们在笑甚么。”
“好你个林妹妹,今儿再不能放过你!”
宝钗闻言大为羞怒,将手中的锦帕放在竹杌子上,起身要去拾掇这位阴阳神功大成的大阴阳师。
黛玉忙求饶笑道:“好姐姐,我原不是那个意思!”
宝钗横眸道:“那你又是哪个意思?”
黛玉吃吃笑道:“就是我不懂的那个意思呀!”
探春、湘云等人大笑,迎春有些迷茫,她是真不大懂……
顽闹一场罢,探春忽然问道:“这样的日子过的实在有趣,林姐姐你们可有诗没有?”
黛玉闻言眼睛一亮,不过没等她开口,一旁凤姐儿就不喜欢了,道:“连我都听说过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不是一回事,如今在这泥腿子的地儿,再谈甚么诗啊词啊的,岂不待错了地儿?酸得很,不来这个不来这个!”
探春气笑道:“二嫂子果真是不学无术,竟不闻《村居》名作?”
凤姐儿哼哼气道:“甚么村居社居的,有甚么了不起?”
连惜春都知道《村居》,背道:“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众人赞过惜春后,又一起取笑起凤姐儿来,凤姐儿岿然不动,摇头道:“一点也不好听,还是酸。要我说,这村居再没我讲的笑话好听!”
黛玉、宝钗、湘云、探春等便纷纷起哄让她讲,凤姐儿却坏笑道:“果真要听?我可真说了?要不,还是等你们出阁后,再来寻我听罢……”
见她如此,姊妹们纷纷啐起来,却也不好意思再让这成过亲的过来人讲甚么笑话了。
她们虽然金贵,等闲污言秽语传不到耳中。
可也翻看过一些大人不让看的书,再者,多多少少会在无意间,听到嬷嬷媳妇们说的那些混帐笑话。
私下里倒也罢了,可这么多姊妹,哪里敢听凤姐儿疯言疯语?